离恨天边有道千尺飞瀑,名叫幻情瀑布,瀑水无色,因观看者的心境不同,呈七彩五光。
伏见飞天而来,远远看见莲戈一人站在飞瀑下头,那瀑水宝光橙华,恰似灼心骄阳。骄傲如她,烈火也如她。
收起云雾,按下云头,伏见翩身落在莲戈身后,“你怎么在这里?”
莲戈睨了他一眼,反问:“你又怎会在这里?”
伏见笑了笑,“冥军迟迟不来,想必有什么图谋,我想白竖神君既然与酆都君认识,必然了解,所以要去天宫找他。”
“天宫位于玉清境,与离恨天南辕北撤。你是专程来找我的罢?”
既然被猜中心思,伏见也不隐瞒了,点了点头,“原先确实要去天宫,只是出门前遇见几个门下弟子,听他们说皋羽已化出人形,姿容俊美,三界罕有。”
莲戈皱眉,“你见过皋羽了?”
“这倒没有。”
“同在碧璃宫,自会相见,到时候别太诧异。”
伏见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莲戈摇摇头,“你见到就会明白了。”
伏见略微迟疑,终究还是问了,“你真的已经嫁给他了?”
莲戈神色极差,“这桩婚事,我知道你心中不喜,就是我又何尝甘心。只恨一时失策,与他结下‘血盟’,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血盟!”伏见大惊,“你怎么这么糊涂!”
“这件事不提也罢。”头又开始发疼,莲戈挤压额角,沉吟道:“你如果去天宫见到白竖神君,我有一事托你代问。”
“请说。”
“你且问他,”莲戈神色似涩似忧,“……紫琉城中的那位上神,现下如何了。”
伏见不疑有他,点点头,“吉天元母娘娘不在,碧璃宫历经两千年不乱,烦你操劳之外,也多亏靖天始尊上神庇佑。等冥军事了,我随你去紫琉城拜访他罢。”
对这个提议,莲戈没有应允,也没有反对,“你先去罢,我要在这里再留片刻。”
伏见正要走,见莲戈面色沉郁望着飞瀑,好奇问:“在你眼中,这个瀑布是什么颜色的?”
许久没有听见回答,以为莲戈不愿意说,就腾云驾雾离开了,略行不远,隐约听见莲戈轻声低语:“极深的青,青得发黑。”
来不及细想,那腾云之术已将他带至千里之外。
青为苍,黑为玄。
远古上神,靖天始尊,不知活了几千万年,如今鲜少有谁知道他的名讳,莲戈也只听吉天元母唤过一次。
玄苍。
莲戈茫然,什么时候在她心中,留下这一道浓厚的色彩?
是的,她回想起来了。
那时她一千余岁,历经两道天劫,五百年天雷打她,一千年天火烧她,练就她一身铜皮傲骨,又师从吉天元母,何其骄纵。后北荒天狼族作乱,她奉命去讨伐,所到之处无不鬼哭狼嚎,血流满地。
某日,她杀得兴起,骤然天降万丈芒刺,将她囚在樊笼之中。
他不知从何而来,居于云端之上,白纱紫衣,玉簪珠履,紫绶环佩,银发千丈,单臂捧着从她剑下救下的一双狼崽,如蝼蚁般俯视她,面容半分阴郁半分悲悯。
“你既为神,慈悲何在?”
他将囚她的樊笼带至北仑峰巅,任风雨霜雪将她吹打,任飞禽走兽把她欺凌,任她哭任她骂,全然不管不顾。他所谓的慈悲,那时又在哪里?直至吉天元母亲自来求情,他才将她放出,不咸不淡一句:“念在与你的情分,替你管教不肖徒孙。”气得她扑上去喊打喊杀,被他一口清气击倒,不动半根手指。
从那以后,她潜心修炼,修为每臻新境,就上紫琉城向他讨教,虽每每失败,却越挫越勇。
一日与他较量,他将指尖轻点她的眉心,触感极其冰凉,银发如丝掠过她的眼角,他伏在她耳畔一声轻笑:“小家伙,这韧性倒几分随了你师父。”指尖漫出滔滔张力,将她击飞至山壁,瞬间山崩地裂,飞沙走石,疼得她头昏目眩。
再抬头,只看见他远去的背影。
山风猎猎,扬起他的长发,吹来他的叹息:“三界茫茫,日月昭昭,与吾一战者,今何在?小家伙,你走吧,别再来了。”
那一刻,她才彻悟,她虽为神,与他却是不同的。他来自远古,属于传说。
她也无法自欺欺人,她虽憎他恨他厌他恶他,却也敬他重他仰他慕他。
恍恍惚惚,不知何时回到碧璃宫,寝处寂无一人,唯有琉璃砖上散落满地镜子碎片。
想是皋羽耍了性子,莲戈也懒得深究,随手一抹,地上已恢复洁净。
她往青石案前一坐,取来一卷天书,就着窗外的和煦,静静地读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紧随着有人推门而入。
她不抬头,也知道是谁来了。除了皋羽,还有谁胆敢堂而皇之地进她的寝处?
自他来碧璃宫这些时日,每每外头戏耍回来,都会眉飞色舞一番说道。莲戈料想等下也一定会这样,没想等了半会,却无意料中的呱噪,不由有些意外。
抬头乍然对上记忆中的那张脸,一时又有些浑然。
只是记忆里的那张脸总是悲悯而又冰冷的,不像眼前的他,朝气蓬勃,喜怒分明。
“你……”莲戈低下头,翻过一页书,假装不经意,“怎么这幅面孔,是谁惹你生气了?”
“你!”
“我?”莲戈哑然失笑,“你倒说来听听,本座如何招惹你了。”
“你不喜欢我现在的模样。”
“本座何时说过?”
“既不讨厌,为什么刚才瞧过一眼,却再也不愿看了。”
莲戈叹了口气,调整心绪,抬头坦然对上他的脸,“别再无理取闹了。”
皋羽笑得极为开心,“这就对了,多些瞧瞧吧,瞧久了自然习-以为常。乍见欢喜又什么意思,久处不腻才是情深。”
“简直不知所谓。”
莲戈被他闹得静不了心,索性合上书不看,吩咐:“去给本座倒杯茶来。”
皋羽将茶杯递过去,神情严肃,“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莲戈抿下一口茶水。
“既然我已化出人形,咱俩什么时候洞房?”
莲戈咽喉一噎,随即“噗”地一声,将整口茶喷在了皋羽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