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完事后,莲戈起身往寝处去,皋羽顺势落于地面,挨着她拽地的裙摆,亦步亦趋紧紧跟随。
宫廊高耸漫长,不染尘埃,周遭寂静无声,唯有衣摆掠过地面碧玺,发出摩挲声响。
皋羽盯着莲戈天羽织就的裙尾,轻声问:“你在生气?”
莲戈停下脚步,转身俯首,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这小小蛇妖。
“本座为什么生气?”
“因为我当众道出我们成亲的事。”
“既然知道本座不喜欢,你还是说了。”
皋羽耷拉着脑,“以娘子的才貌能为,的确应该配擎天掣地的神祗仙尊,嫁给我是委屈了。可你既已嫁了,就该断了他人念头。”
“不知所谓。”
莲戈眉峰紧蹙,想起一事,问道:“刚才你随本座回到碧璃宫时,得知本座的身份,似乎没有意外,难道早就知道了?”
皋羽沉默半刻,点了点头。
“你,当真好极了!”莲戈冷笑,拂袖疾行,也不管皋羽在身后怎样紧追解释。
什么族中长老指引,什么自知不配唯有智娶,谁知不是又一番谎话连篇?
蛇类,果然阴险狡诈,不足为信。
莲戈越想越气,回到寝处就伏在榻上不言不语,见皋羽小心翼翼从门后进入,不得不重新将他审视,越看越觉得他并非寻常妖物。
他会解“方寸”之阵,又对天界秘辛十分了解,她与伏见都对酆都君闻所未闻,他一只区区三百年的小蛇妖,竟耳熟能详,怎么解释?
莲戈想问却又不想问,问了又怎样?这狡猾的东西,最是巧言令色,孰知哪句真哪句假?
也罢,她先一声不吭暗中观察,倒要看看这孽畜费尽心思跟在她身边,到底有什么阴谋。
皋羽走近榻旁,正要开口解释,被莲戈摆手打断。
“先前的事不提也罢,只是你这蛇形本座瞧着十分不喜。”每次看到,都在提醒自己嫁的是一条蛇,实在难以忍受。
对上莲戈嫌弃的神色,皋羽无奈道:“烦请娘子再给些时间,我一定会苦心修行,以求早日修出人形。”
莲戈闻言,额头突突发疼,“你……你这废物,都已修行三百年,竟还化不出人形!”
苍天可鉴,嫁夫如此,她莲戈一世英名岂不尽丧,岂非要被这满天诸神耻笑?
她也不求妻以夫荣,然再不济也不至如此。
想想着实心酸,莲戈按着疼痛的脑袋,自紫金匣子里取出一粒仙丹,递于皋羽。
“你先服下这个,可以助你增进修为,至于能增进多少,全凭你个人天赋与勤勉,日后修行切勿懈怠了。”
皋羽还在犹豫,见莲戈正不悦瞪视自己,嗤地笑了,吐出信子,将仙丹卷入口中,欢喜道:“那就多谢娘子了。”
“别再叫本座娘子,听着头疼。”
“那该叫什么?”
“跟大伙一样。”
“我是你夫君,又不是门下弟子,叫你大掌司,没得生疏。”
“名字也行。”
“连名带姓太不亲切,我认为还是娘子最妙。”
莲戈不耐道:“你非要这样,本座也阻止不了你,只是从今往后,有多远你自个儿滚去。”
皋羽委屈道:“名字便名字罢,干嘛摔脸子呢?莲戈,你这火爆脾气该改改了,都说相由心生,你总是动不动生气,不是给那张漂亮脸蛋儿上凶相么,这样不好不好。”
莲戈实在忍无可忍,“闭嘴,好吵!”皋羽随即噤声,莲戈又凝视他半晌,脸色阴晴不定,许久才纾解开来,淡淡道:“你也别整日叨叨絮絮,多些上进,别要让本座人前没脸。”
皋羽闻言深有感触,游身过去,伏在莲戈拽地翻滚的裙摆上,轻声似温柔耳语:“终有一日,你会以我为荣……”
也不知莲戈是否听清,只手托腮卧于榻上,淡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气息渐渐平稳,好似已入梦寐。
神兽香炉袅袅飘起千丝万缕,氤氲于华光之下,云里雾里,似梦如幻。
天上无甲子,哪知今何夕。
时间悄然流逝,已不知过去多久,碧璃宫上下严整以待,幽冥大军却毫无声迹。
某日,莲戈从梦里惊醒,想起睡前正和皋羽在一起,不由大吃一惊。
她心里既然怀疑他,又怎么会在他身边入睡,什么时候她的警觉变得这么差?难道是他使了什么手段?
莲戈心中生疑,环视四周,在房里寻找皋羽下落。
榻前伏着一道身影,漆黑长发散如水藻,丝丝缕缕,幽幽晃晃,于碧色琉璃砖上蔓延一地墨色。
发下身躯竟寸缕未着,肤色白得几近透明。
那人因声响而转醒,揉着惺眼呢喃:“莲戈,你醒了啊。”
漆发自额前掠开,露出一张水光潋滟的面孔,鸦眉星目,悬鼻赤唇,五官精致如鬼斧神凿。
“你……”莲戈惊得连连倒退,扶着榻沿掩袖遮脸,羞怒低喝:“你怎会在我房中,还是这幅模样?”
那人反复观摩手掌,随即起身转了一圈,欢喜道:“莲戈你快看,我化出人形来了!”
莲戈听出他话中有异,迟疑片刻,探寻地叫了声:“皋羽?”
“是我!”
皋羽爬上床榻,逼得莲戈缩进床角,笑吟吟道:“我现在的模样,你喜欢不?”
莲戈皱眉,内心十分不解,“世间万象,为什么你偏偏化出这张面相?”
皋羽握起她的手贴在胸口,心脏所在处有两道红印,呈血色水滴状,左右相映。
“这是‘血盟’结印,左边的是我的心头血,右边的是你的,想必你胸口也有这样结印。因这个结印的缘故,我能感应到你内心深处的喜好,从而化出你爱的模样。”
“你是说,你的模样,是我心中所爱?”
皋羽这才察觉莲戈神色异常,还来不及询问,就被她甩袖拂到塌下。
她脸色苍白,咬着下唇愤愤道:“这不可能!”随即化成云雾,落荒而逃了。
皋羽懵了半会,慢悠悠站起身来,见地上有一张化形后褪下的蛇皮,就曲指念诀。
亮光闪过,蛇皮变成一件绛纱长袍,衣身赤色如血,衣摆斑斓如霞。
穿好衣服,他挥手招出一面菱花镜,镜子悬浮半空,刚好能照出整个身影。
就在皋羽对上镜子时,本来温和的面色骤然冰冻。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手臂,如玉的手指轻轻拂上镜面。
镜里的脸忽地笑了起来,眼角却毫无笑意。
“原来,你爱的竟是他。”
指尖一动,镜子瞬间炸裂,落了满地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