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楼廊,熄灭燃烧整宿已然奄奄一息的宫灯。
莲戈借风掠发,将脸半遮,掩饰内心的惊骇。
早就听闻天庭察觉魔族异动,唯恐大太子破开封印,正四下奔走,日夜防备。不成想他早已破牢而出,大隐于凡间。但不知为什么原因,方才那缕晨辉未曾让他显出魔态,倒显出了他大化三千的圣君神容?他又为何毫不掩饰,对她坦言身份,就不怕她知会天庭,将他缉拿回去?
或者,这一切不过是他的手段,魔族最善于蛊惑人心罢了。
只恨眼下,她不知为什么法力尽丧,无法与他硬拼,只能虚以委蛇。
按下心中千思百转的念头,莲戈收整面容,目视前方,故作轻松,“既然你将本座扣留在这里,想必已经知晓本座的身份,却不知大太子意欲何为?”
见她不过小小女子,竟然是不是端着一派神尊的架势,大太子越发觉得有趣。
“在下也确实好奇,你究竟是哪里任职的神女,本事没有,架子倒不小。”
莲戈假装没有听懂他的讽刺,面无表情道:“你若想以本座挟持碧璃宫,劝你还是赶紧打消这念头。本座纵是身死,又岂能任你为所欲为?”
“这倒奇怪,”大太子啧啧摇头,“吉天元母素喜清幽,碧璃宫上下除了日常打扫伺候的仙侍,无其他神职,什么时候多出你这么个神女来?”
莲戈冷笑道:“本座乃元母娘娘嫡传弟子,替她代管碧璃宫,整个天界众所皆知。你有何阴谋,索性悉数道来,何必装模作样,没得令人看轻。”
大太子半依着桌案,闻言哈哈大笑,其形态之狷狂,不似个神,倒像个人间的纨绔子弟,斜睨着莲戈,指着她的脑门取笑道:“你这小丫头,说起诳话来竟然如此面不改色。三百年前我曾见过吉天元母,那时怎不见她提及有你这么个徒弟?难道说,你是她后来新收的?”
吉天元母已失踪两千年,三百年前他哪里见得到她?
莲戈觉得那番话里有异,而观大太子的神情语态,又不似作假,不由目露困惑,又心生希冀,迫不及待想探出师父踪迹,忙追问:“你在哪里见到我师父?”
看她神态急切,大太子指抵下颔,佯作苦思冥想,沉吟许久,硬是不说。
莲戈情急,凑上前去催问。
大太子笑嘻嘻地左躲右闪,如蝶儿戏花,好不开心。
来去几个回合下来,莲戈算是明白过来了,眼前这混账东西,摆明是在愚弄自己。
她的脾气本就不好,怒从中来,也忘了眼前什么处境,一个跨步上前,拎着大太子的衣襟,将他自蒲团上提起,“再不老实交代,本座取你狗命!”
案移琴歪,香炉瘫倒,溢出零星点点的香料,绕着袅袅白烟。
两人于晨曦中四目相对,莲戈不免又被摄魂,只觉得那双鎏金色的眼眸,如雾霭的余晖,深邃一抹紫光,令她失魂落魄。
大太子也受了不小惊吓,直愣愣地望着莲戈,半刻都说不出话来。
观他半生,天生的神胄,天纵的英才,为天界东征西伐,扫荡八荒,威名赫赫百卷难书。仙神见他无不参拜,妖魔见他无不遁形。眼前这小小女子,真真好烈的脾气,胆敢这样拎着他呵斥。
大太子啼笑皆非,又因彼此靠得太近,一股幽香自她身上溢出,钻进他的鼻尖,茗茗恍恍,令他意乱情迷,生出别样的悸动。
尚未分清这是什么样的情感,他的手已先于他所想,掬起她垂泻的长发,附于鼻尖轻嗅;他的嘴已先于他所思,耳鬓私语般低喃:“天道天规太过拘束,不回天庭也罢,你何不随我去罢。这滚滚红尘之中,总有许多流连往返的风景,供你我共看。”
莲戈目光呆滞,“好啊。”
命运何其玄妙,父子二人,竟是在同一地方,说了极为相同的话。
不知是缘,还是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