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前挂着一把大约有十来斤重的材料不明的短剑,晃荡着剑鞘的黑发少女接过对方伸来的手甲,挣扎着勉强爬到了屋顶上。
愈演愈烈的火灾,被炸得残肢满地的阴阳师们,还有渐渐朝这边聚拢过来的火炬的光点。
这些,和眼前这个自称为“芝”的剑士没有丝毫关系,甚至于他还放任缇欧尝试过让这件事不会向如此糟糕的现实演变——可惜,看到这一片狼藉的现场也知道,不怎么擅长与人交涉的少女用着让人全然没有共鸣感的举例……
“你说的那个例子里出现的‘八目鳗’是什么?”
“是一种食材……”
“哦,好吃吗?”
“这不重要!”
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谈崩了这次和解的可能性本身也不算大的交涉。
她看了一眼被黑铁剑士背在身后,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的卷发阴阳师——就看身高而言,不过也就自己现在这副躯体的年龄上下——散落的微卷黑发遮盖了原本的样貌,在方才那一场意外的大爆炸中,站在边缘处的她被余波震晕,就此失去了意识。
芝随手带走了被炸没的阴阳师腰间的佩剑,以及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又捡了这个累赘。
而我?别用“你不会什么都没做吧”的眼神审问我,我可是背着那个大木匣在安全距离外帮黑铁大哥望风探哨喔,不然一会儿夺刀之后的脱身步骤可是很烦人的……什么,你说现在也很难脱身?才没有呢,只是发生了足以打乱原来计划的意外而已,是因为意外啦。
也正因为如此,围观了全程的起因经过的我才能如此有底气地告诉各位看官。
“我知道芝为了夺刀和证明自己的技艺杀掉过不少无辜的人,但是唯独这一次发生的事,和他并没有关系,我们不过是刚好路过的彻彻底底的受害者而已。”
“事实上,我正想要这把符剑”“彻、彻、底、底、的、受、害、者!”
至少他没有在我的面前滥杀无辜,这次不过只是顺手牵羊了一把造型怪异的木剑……还算是能够让人接受吧。
现在该轮到事件叙述环节了。
我被这位黑铁大哥半强迫着坐上了这艘贼船,他让我背着那个沉又沉的木匣,在月亮升起之后陪着他去见一个人……虽然,他当时说的时候说的是“陪我去拿一把刀”。
然后嘛,我就选了这把在所有藏品当中唯一能拿得起来的短剑,极其不情愿地跟着他飞檐走壁了一遭。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努力让我不摔到屋子底下去?有些时候是,但我不承认是大部分时候,毕竟我对于自己的平衡掌握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又掉下去了?”
“……哼。”
我、不、承、认。
预定地点是在西行寺家围墙外的后街上,在这姑且算是贵族去的小巷子里,我和他就趴在屋顶上,静静地等待着想见到的人的出现。
“滚出去!”
——结果,从那扇门里摔出来的却另有其人。
微卷至腰间的黑发遮住了她的脸,但包裹在稍大一号的道袍里那瘦弱又正在瑟瑟发抖的身躯,却已经恰到好处地点明了女孩现在的内心世界——我甚至能够脑补,她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绝望神色了。
“不过是刚入门跟着恩师学了两手的臭丫头,有点天赋就能瞎改老祖宗传下来的法术了?少瞧不起人了!”
随即走出来的是一位挥舞着符剑的瘦高个男子……老实说,我不觉得那张长得有点走形的脸能配上他这一身整洁的阴阳道袍。
很显然,他们现在是在吵架。
而如果现在自己不去管那处于弱势一方的小女孩的话,令遵循骑士道精神的自己无法容忍的霸凌就要在自己眼前出现了。
“他手里的剑就是我的目标。”
“嘘,别打岔!”
做了一个让身边想站起来的男人噤声的动作,我闭上眼,回忆起了米斯蒂娅平时阻止琪露诺和我的争吵的身姿。
首先,要让自己的地位在争吵的两人看来都要高于他们,就像我那时候想做的事一样,顺手插腰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来。
“都给老娘别吵哎哎——哎!”
结果我在站起来的一瞬间腿麻了,一个倒栽葱就摔了下去……接二连三的意外!
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执行PLANB。
假如做不到高高在上的样子的话,就试图转移话题。
“这瓦片真滑,看起来贵族的屋子也有不好的地方嘛……我得去像规划建造这座城的人提提意见,他在设计屋子的时候就没想过用一些防滑材质吗,这屋顶简直滑得就像八目鳗一样。”
但就算已经这么努力了,我却依旧只成功了一半。
没能阻止霸凌的出现,只不过是对方将目标转移到了我身上。
……好吧,打个折扣,咱们算作成功了三分之一吧,换言之就是……
失败了三分之二。
“你又算那儿冒出来的蒜头!”
被我的行为激怒的他毫不犹豫地就把脚边的大木箱子朝我这丢了过来。
我意识到了这一点,用墙壁作为借力,顺着丢过来箱子的劲儿把它给踹了回去。
那箱子划过长又长的抛物线,飞过半条小巷,飞过趴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小女孩,精准地砸在了那位歪瓜裂枣阴阳师的两腿之间。
“我讨厌蒜头。”
据说这招叫做“太阳万岁”,至少梦里自己是这么喊出来的。
可惜,没等我喊出代表全垒打的“homerun”作为庆祝,从屋顶上跳下来的黑铁剑士就拦在了自己的身前,替我挡下……
不,是正巧帮我挡住了由箱子里的东西爆炸而猛吹过来的暴风。
“仔细想来,我之所以还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的,是因为你帮我挡住了带着各种锐利碎片吹过来的暴风?”
“不过是刚好脚底打滑了而已。你说得对,平安京的瓦片选材的的确确有着严重的问题……‘像八目鳗一样’。”
听到黑铁剑士用一如既往的无感情声线回答道。
还好是没欠人情,身心舒畅。缇欧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一门,你还在愣什么,想进监狱被巡捕们审问?”
“才没……等等我,别忘了我才十二岁!”
“你通常表现得更像是一只更年期的鹦鹉。”
“鹦鹉?我挺喜欢色彩鲜艳的动物的……你损我!?”
——
“别——想——跑!”
从天而降的银发少女带着无上的威风,裹挟着风暴威势的纵斩朝着芝的“天盖”式头盔砍去。
结果却扑了个空,猛烈的下落斩打在了琉璃色的瓦片上,跟着贵族家装饰华美的屋顶一起摔进了人家的卧室里。
“那个……幽幽子大人,关于您亲自把我从御所里放出来的事,我对此抱以二十分的歉意。”
“没事啦,我本来就明白归尘你可是为了保护我才摔成这样的。”
粉色少女不经意地瞥了狗皮膏上又多贴了一张狗皮膏的她,张开扇子挡住了自己不那么礼貌的笑容。
“可以形容为‘雪上加霜’吗?”
“我更想称其为‘瓦上加膏’,而且确实是这个样子的……嗷,好疼。”
归尘不像当今时代的大多数女性那样,认为所谓的“为女之道”是多么重要乃至性命攸关的事情。基于此,比大多数男人更有男子汉风度的她并不愿意输给任何人——在剑术修行的道路上一路顺风顺水至此,终于遇上了一个能够打败她的男性,那么想当然的。
“那个杀人狂甚至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过!他根本没有理我的意思,直接就一走了之了!”
想当然的,就会相当之在意。
“嘛,人家也有人家的难处啦,巡捕可都已经围上来了,要是再不见好就收的话,到时候可就又得弄出不上血案来了……杀人狂先生想必也是个怕麻烦的人吧。”
跟在生闷气的她身旁的幽幽子对于这一点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真是可惜——如果他换个正常些的性格的话,就绝对配得上咱家小归尘啦。”
“幽幽子大人,就算是您,也不能空口无凭地说着这些失礼言语。
这不仅有失威信,还会让我的内心无法平静下来。
而且对方可是杀人狂,想必您并没有见过那些惨遭杀害的人们的死状吧,如果亲眼见过一面的话,肯定就不会这么想……不,幽幽子大人您没有需要直面那等修罗地狱的必要!”
哎呀,没想到真的会让归尘她把久违的认真模式给搬出来嘛,我还以为只有在谈及她的前夫和寄养在本家的儿子的时候她才会摆出一张铁面无私的严肃脸来应付我呢。
还有一件事……就像特立独行的归尘你一样,我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啦,才不会因为见到个把尸体就留下什么心理疾病咧。
我认为只有我这双眼睛曾见过的景色,那才真正被能称之为修罗地狱。
“幽幽子大人,您在听我说话吗。”
“啊……抱歉,走神了。”
顺着银发少女的视线看去,幽幽子在河对岸的茶摊上见到了一位身着红白双色剑道服,正在跟面摊老板激烈争论着什么的黑发少女。
“那个发型是什么来着,有这么扎法的武士头吗?”
“那个人是昨天夜里见到的杀人狂的小跟班。”
“……你是认真的,就这么小只的小女孩?”
“就算我不认得那奇怪的发型,不认得她就是我第一张狗皮膏的苦主,我也认得那把佩在她腰带上的短刀。”
归尘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是我魂魄家的传家之宝——白楼剑。”
哇哦。
镰仓时代还真是有很多……
不可貌相的女中英杰啊。
——
“说了多少遍了这个叫单马尾!”
“我没心情跟你这发型奇葩的小丫头片子说这说那,你就明白地告诉我一句,是不是没钱付!”
“是又怎么样,我留在这里吃了你4碗面条,难道不是证明你下面好吃吗!”
“你……”
“要是你下面不好吃的话,我才不愿意呆在这个无聊的破地方享用午餐咧——哦还有,帮我把剩下的两碗打个包。”
“粗鄙之语!一派胡言!”
抡起擀面杖的老板用近乎咆哮的语气吼道。
“今天不把你这丫头片子打成面条人,我泰三就咽不下这口气!”
“哦,我明白你现在心情很差了,谢谢那手舞足蹈的提醒方式,我想我还是要为自己的失言而付出一定代价的,比如小判……”
缇欧做出要掏钱的姿势,却从怀中掏出了一大把的蘑菇粉末,猛地朝店里头丢去。
放着口吐白沫、倒了一片的店里人不管,女孩撂下了如下这句话。
“或是这个。
哦,解药的话,喝两口酒就成。”
然后端起两碗面,用嘴撕开了贴在衣领上的符纸。
“那么再见~”
“休想!”
从河对岸跳过来的归尘充满杀伤力与愤怒的飞膝踢穿过了透明化的缇欧,把正在哆嗦着努力开酒罐子的老板一脚踹了出去。
伴随着他飞入河中的“噗通”声,随之响起的是。
“谁都别动!我们是巡捕!”
哦,糟了。
这是归尘在再次被逮捕之前,最后所想到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