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时光一如飞鸿一掠,转眼我快出院了。
头上的绷带已经卸去,还好没破相,只是下巴处留有一点点伤痕,要仔细看才能辨别出来。小过医生说了,这伤痕过不了多久也会消失的。其实,我倒希望我的生命有伤痕伴随,这并非憾事,反倒可以作为一种永恒的纪念,让我时常想起友谊,时刻牢记千万不要乐极生悲。
也许再不来他实在是过意不去了。出院那天上午,佳良终于来医院探望我了。出院的事先前他并不知道。我没一点责怪他的意思,而从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内疚,他表现的相当自如。然而让我大为诧异的是他的变化,较之以往他简直判若两人。他衣冠楚楚,头发很光亮,而且我敢肯定他的脸还做过美容。以前他的穿戴可是很随意的,现在,看上去他是一派成熟相,让人感觉这人老于世故。还有他对我说话的腔调也百分百地变了样,俨然领导。好在我见的世面不菲,什么样的人我都接触过,所以我对他也就见怪不怪。再说,这是个人爱好,我绝对无权横加干涉。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只字未提客户资料的事。我思忖,并断定他这是一种计谍。末了,我见他要走了,就语重心长地说:“你现在是一组之长,心中一定要有以人为本的理念。事情是要靠大伙儿一起做的,要充分发挥他们的积极性。”
“你说的很对。”
“我们组的业绩一直是名列前茅的现在这副担子压给你了。我相信你会比我做的更好。前面一定存坎坷,知难而进我会为你们加油的。”
“我自信我会成功”
他没说我们怎么样,只突出自己,对此我大觉遗憾。,我忽然觉得我们恍若两个世界的人,彼此有好多迥然相异的地方,面对他我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其实,我也不敢赘言、后牛可畏,我怕他嫌我罗嗦。
说到这里,我想他怎么还没提及客户资料的事。难道他真的不需要啦?我正疑惑的时候,瞥见他手捏着下巴,似乎在思索,在等待着什么。
“哦,对了。我差点给忘了。”许久,他才开口羞羞答答地说,目光飘忽不定,但始终没正眼看我。
我不用想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我不希望产生尴尬的局面,给他面子吧。于是,我主动说:“客户资料在我家里,我出院回家就给你。”
“你不方便,我亲自上你家来拿。”从他的眼睛看得出他内心有多激动,但他说话时的语气却是极为沉稳的。
“让我整理下后再给你。”
“我来整理好了。”
“也好。”我想了想说。
“那你什么时候出院?”
我也使了小心计,故意骗他说现在还不清楚,要等医院安排。如果我把实情告诉了他,他会怎么做那是不想便也知晓。我心知肚明,他今天其实就是冲着这份客户资科来的。
“什么时候出院,我会在第一时间告知你。”
“那太好了。到时我开车来接你回家。”
“不用麻烦了。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
“你这么说,就见外了。”
片刻沉默之后,我说他很忙,公司的事比我重要,竭力劝他别在这儿久留。我知道,他也巴不得我这么说。他向我几番客套后,便悄然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又恢复了平静。我感到浑身释然,一想到我这人也会使些小心计,不由喜上心头。但很快产生一股惆怅感。之前,对于佳良我总觉得他还可以,一直视其为自己的小弟,然而事过境迁,今非昔比,只要一想到他我就感到心中有许多别扭。我完全被搞糊涂了,如此日新月异的变化,一时竞让我无法适应过来。
“看来,我是该被人替代了。一个小小的人物就能如此轻易地将我替代,说明我确实有诸多的无能。”我自言自语,决意趁这个机会从生意场上抽身出来,找个僻静隐遁起来,趁自己现在精力还充沛,重操旧业,实践文学之梦。我已对做生意毫无信心,我感到很累,我真的不想再做金钱的奴隶了。
我在下午出院,是田华用单位的车把我接回了家,而且是他亲自驾车。全程为我服务,安排十分周到。辞了护理工后(其实小伙子挺不赖,我本想留下他,可他不会做饭),叉替我找了一个保姆。这位保姆是安徽人,令人十分满意。她看上去很整洁、和善,最重要的是她干活利索。我回到家时,她已忙活了一整天了,将我的公寓收拾得千干净净,几乎一尘不染,而且摆放东西井井有条,能保持原样。她说在上海干这行已有十几年了,我自然相信。
我心血来潮对她说,以后我要长年用她。她却谦和地说:“先试着看,如果你不满意可以另请高明。”
“还用得着试吗,”我开怀大笑道。
“其他家务我倒没什可担忧的,就是我不了解你的口味怎么样。”
“我是什么样的菜都吃得惯的。这我不讲究,能吃饱就是。以后,你烧什么我就吃什么。”
“你总得有自己最喜欢吃的菜呀。”
“我真想不起来。”我抓了抓头皮、蹙紧眉头说。
“清淡一点,不要过于油腻。”田华笑嘻嘻地说。
“还是以你的习惯做吧。”我想了想说,“反正什么样的菜到我嘴都是可口的。”“好的。”她说这话时已经端上两杯热茶,让我们慢用。随后说:“那我去买菜去了。”
“林阿姨,你多买一点菜,晚上我过来陪他吃饭。”田华不客气地说。我喜欢他这样的脾性。“好的。”“干脆把你老婆也叫来。”“那就免了!”我知道他说一不二的脾气,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无意再坚持,就随他去了。
保姆一走开,家里的电话响了。我还以为是佳良的,欲想阻止他去接听。但他眼敏手捷,我话还没出口,他已走到三人沙发旁边,并提起了电话筒。
“是呀——我是田华呀——他在,刚出院回家——好的,我叫他听。”
“是谁打来的?”我新奇地问。
“还能有谁?”他一边轻声说,一边提着无绳电话筒走近我。“是你前妻。”最屙,他凑近我的耳根细语道。我心头掠过一阵惊喜,同时也好生诧异。
“你现在怎么样?”
“我没事的。”听到她的声音我虽然激动,但我装作十分平静的样子说,“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你就甭管了。重要的是,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养身体。”“我一定。”“这次住院花了不少的钱吧。我给你寄钱过来。”“不用,不用。我现在真的不缺钱。”“这你就别管了。”接着,我听到电话的那一头有个男人的声音,好像是在对她说话。对方用英语说,可惜我听不懂。然而这时我的情绪发生了很大变化。我一听到男人的声音,一气之下就挂断了电话。
“怎么,你把电话挂断了?”他好奇地问我。
“我听到她旁边有个男人的声音。”我愤愤然地说。
“你们可是已经离婚的。”他提醒我。
我耸了耸肩膀,表示无可奈何。
“是不是你把我的情况告诉她的?”我质问他道,把气无缘无故、一股脑儿往他身上撒。
他一味嬉皮笑脸,不作任何答辩。我生气过后,也就没事了。后来,前妻又来电话,我还是不冷不热地应付着,但心里很高兴。我心想,有个人——尤其是有个女人在地球的另一端牵挂着你,这是我的幸福。
“你怎么这样对她?”田华说我的不是。
“我不希望她还想着我。”
“你们不是夫妻,但还是朋友嘛。你这么说,说明你对她依然怀恨在心。这可不是你的个性。”
“不,不,我怎么会恨她呢?只要她过的好,我什么都可以做的。我只是想让她忘记我,要不然我以后怎么会幸福呢?”
“经历过的,而且是那么刻骨铭心,怎么可能忘记?我不认同你的观点。”
“是的,刻意地去忘记一个人,其实也是件痛苦的事。”
“顺其自然。”
我重复他的话。随后,他说要回单位一趟,手头还有点事没处理完。我摧他快去快回,心中充满无限感激,看来,我在他心日中比江山重要,这是显而易见的。
我独自一人的时候,觉得特寂寞,百无聊赖。我摇着轮椅在房间里转悠,不知做什么才好。想看书,心却颇不宁静;想打开电脑,又惰性膨胀,连根手指都不愿去接触;想打电话找人聊聊,又恐麻烦人家。总之,我什么都想做,却什么都无心而为,惟有在弹丸空间内一无方向地四处转悠,打发时间。
那时候,我脑子里空空如也,也不去想任何人。我想房间里总该有点声音吧,欲占把客厅里背投电视打开。忽闻外面有犬吠声。我如获至宝似的惊喜万分,脑子里闪现一念:“要有条小狗陪伴我,那该有多好。对,打电话给田华,让他设法找条小狗过来。”于是,我折回到电话机旁。就在我伸手之际,电话铃声响了。
只响了一下,我就忙不迭拎起电话筒。
“喂,请问找谁?”
“你怎么出院也不告诉我…声?”那是小燕子的声音,她埋怨我道。
“我以为你还在外地呢。”
“我刚出差回上海,家里都没同,就直接去医院看你。你倒好,没事似的。”
“我怕影响你工作。再说,这是区区小事嘛。”
“你这就见外了,看我不罚你。我这就上你家来。”
我不好意思拒绝她。反正她是我家的常客,熟门熟路,就客气地说了声“随你便”。“不方便吧。”“你来,哪有不便的说法。不过,你得想办法给我弄条小狗过来。”
“我是最讨厌狗了,我家里什么宠物都没有。养它们挺烦人的。再说,你现在腿脚又不便。”
“我请了保姆。”
“这事你就别为难我了,我是帮不了你什么的。”
“没事,我只是对你说说而已。”
“好了,不跟你聊了,我的手机快没电了。”
挂了电话后,我本想给田华打个电话,希望他能了却我的心愿。但一想,我也太心血来潮了,想得到什么就要得到什么,没一点自制力,那不是我的脾性。最终我决定还是晚上对他说吧,于是我就作罢。
约莫过了一刻钟,门铃叮咚响起。我断定是小燕子来了。果不其然。是保姆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