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爱英仍一脸微笑,蹲在鱼堆边,模仿别人把鱼分类挑选。她喜欢捡大的鲤鱼、草鱼、青鱼。这刚出水的活鱼还力气十足,七蹦八跳地,她总抓不住,一会就溅得满脸泥沙,惹起阵阵哄笑。
姚先喜故意将一条鱼鳍尖利的鳜鱼朝她跟前踢去。大家开心地偷眼觑着。
郑爱英欢喜道:“好可爱的一条鳜鱼啊。”说罢抬脚踩住鱼尾,伸出食指中指,从鱼嘴进去钩住腮壳儿,提了起来。
要看人难堪的他们一齐露出惊讶目光。肖十春高兴地说:“郑干部认得好多鱼啊。”
郑爱英笑笑,“看样子你是个爱学习的人,读过唐诗吗?唐诗里有一句:桃花潭水鳜鱼肥。鳜鱼可是名贵鱼种呢。”
肖十春嘿嘿笑着,“到底是干部读的书多。我们啦,大字不识一箩筐。”
姚先喜眯着眼阴阴地说:“不读书有么关系?只要认得秤,认得钱。”
郑爱英已留意姚先喜,知道他是灾后旱地调整会议上和秦天持相反意见的人,会上兄弟俩还争吵起来。她知道这人富于心机,就随便笑笑,没有搭理。
既然连秦天也故意避着她,她就干脆和几个年轻人聊天。
秦天把肖寿芝叫到渔棚里。
秦天虎着脸,“她进棚来了吗?”
“没有。她知道我们的讲究。”
“既然知道,怎么还要来?这是她能来的地方吗?”
肖寿芝叹了声,“你不知道,她是跟县长一起来的呢。那个县长说的北方话,一副大官模样……”
秦天吼道:“大官不大官,关我们屁事!”
肖寿芝摇摇头,“我没办法呀。我早跟她讲了,自古以来女人不能进渔棚……”
秦天叹了口气,“哎,这样吧,早些搞了中饭吃,吃完饭还是你和十春送她回去。请她把钱带走就谢天谢地了。她呆在这地方,我们负责得起吗?”
肖寿芝一屁股坐到铺草上,不吭声。
“怎么啦?你请的神,你不送?”
“她说了,要明天才走。”肖寿芝硬硬地说。
“叭!”秦天一巴掌拍在棚柱上,“乱弹琴!乱弹琴!”
已经挨在门口紧紧张张听了一阵的肖菊林突然尖声道:“呵,郑干部来了……”
渔棚的紧张空气郑爱英嗅出来了,却佯装不知,吃饭时直夸鱼好吃。一老一少陪着说话,其他人或者怯怯地讪笑,或者不阴不阳地调侃,有的干脆埋头扒饭。他们对这个虽然早已认识却并未有多少接触的女干部敬而远之,谁让她冒失闯入这个女人禁区呢。
郑爱英为了改变气氛,友善地对秦天说:“秦社长,我可以帮你们的忙。”
秦天想,帮忙?不就是送钱吗?多大一件事啊。“好,那就麻烦郑干部了。事不宜迟,吃过饭就送你走。”
郑爱英大度地笑笑,说声“谢谢”,放下碗,一本正经说:“今天是县委华书记送我来搞调查的,明天才能离开。”
她有意看看这些人的表情,果然一个个惊讶不已,张嘴吐舌,你瞧我看。郑爱英语气凝重,只顾说下去:“不过,我也知道你们的规矩,今天才知道的。照说,在新社会,一些老习惯应当改变。慢慢改吧。今天我还是愿意遵守你们的规矩。寿芝老爹可以作证,我没有跨进你们渔棚一步。至于过夜问题,我也想好了,不劳你们操心。总之,你们忙你们的,不给你们添麻烦。就这样。秦社长,行吗?”
说完,不等秦天反应,转身离开人群,向沙滩走去。
啸天湖这些汉子半天还沉浸在满脑子的惊愕里,一片沉寂。
秦天一言不发,到棚边扛起渔筐就往船上走。
水炳铜龇牙咧嘴做个鬼脸,也背了渔筐上船去。
大家默默地小心翼翼地上了船。
船一离岸,肖长根就大声说:“来了就来了,关我们卵事呢。”
肖福涛被瓦窑村抓住时,郑爱英和他有一番交谈,对这女干部倒有好印象。他接着肖长根的话说:“来了就来了,何必大惊小怪!”
秦天斜眼把他瞅了好一会,终于掉转头没理他。
打这一网,大家再没那么多说笑。因为渔场很远,回来已是太阳落水了。在船上,秦天说今天不打“麻眼”了,干脆腌了鱼早些休息。
说是早些休息,其实吃过晚饭也已经繁星满天。这几天的天气,对渔家来说真是太难得。获得了好收成,又出现今天的新鲜事,自然情绪不错。大家一边聊天,一边洗脚洗脸,那些眼睛却闪溜溜地,四处寻找那个带来话题的影子,要看这夜她如何安顿自己。
过了一下午,秦天的怨气也消了许多。一面觉得这女人古怪,一面又佩服她的勇气与胆量。不由得记起自己跟肖海涛说的那句话:这个女人不简单!
吃过饭,肖寿芝不停地给他使眼色。他知道肖寿芝意思。于是趁郑爱英和别人说话,随肖寿芝走到一个沙窝。
这里三面沙丘高耸,是个相当避风的地方,四周已经堆放了不少苇柴。他想,搭个窝棚,烧堆篝火,马马虎虎一夜也过得去了。
秦天默默地看了一阵,哧地一笑,“啊,这就是你给郑干部准备的旅馆?”
肖寿芝无奈地摇摇头,“什么办法呢?让她在火边坐一晚吧。”
他们在芦柴上坐下来,吸着肖寿芝带的长杆旱烟。四周已经黑幕沉沉,耳里一片泠泠水响。眼前银灰色水面向辽阔无边的黑暗坦荡地延展出去,偶尔有晚归的雁鸭的苍凉鸣声划过如墨的天顶。看来又是一个无风降霜的寒夜。
“你问过她知不知道啸天湖最近的情况?”
肖寿芝摇摇头,“她出来开会好多天了。”
秦天低头不语。
肖寿芝说:“她说能给我们帮忙,不知是什么?”
“不就是送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