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进屋,秀月就把弟弟的收获告诉他。爸爸揭开炉锅盖看,鼻子吸了吸,说:“看来这家伙有些用处了。”接着说,“怎么不把爷爷接来呢?”
这话让妈妈姐姐她们慌了手脚,妈妈连忙说:“秀月,快去请爷爷来。”
爸爸说:“只怕饭都吃完了。”
妈妈后悔不迭,连连责怪自己想事不周到,“怎么办?留些出来,等会我送去好吗?”她慌慌张张地看着秦天。
秦天接过巧月送来的洗脸水,擦把脸,麻布手巾往桶里一扔,“好吧。吃饭!”
玉兰拿只小陶钵,夹条斑鸠腿和一只小斑鸠,加点汤,送到丈夫跟前:“这里送给爷爷……”
秦天半眯着眼点点头。
一家人围着小小木桌坐下,秦天坐一方,外婆拉铁牛坐一方,秀月、巧月坐一方,铁牛妈妈平时吃饭不上桌,有地方坐也总是端个碗夹两把菜站在旁边吃,今天空着一方,却没凳子。
“秀月,把凳子给你妈妈坐。”
秀月、巧月连忙起身,要把凳子让出来,妈妈一边盛饭一边回头说:“我不坐我不坐,我站着吃要得。”
“要你坐你怎么不坐?”
玉兰这才说:“好好,我坐我坐,我跟秀月坐。巧伢,你把那只树蔸拖过来坐吧。”
巧月拖过一只弯背树蔸,坐了一会,觉得枕得屁股痛,就站着吃。
六个斑鸠蛋,本来可以每人分一个,铁牛妈妈却把自己那个放到丈夫碗里。
虽然六人吃一只斑鸠颇有名无实,但是有鱼,铁牛妈还炒了红薯梗子、青辣椒,还有半碗剩南瓜。
刚吃两口饭,秦天突然筷子一放,直着脖子问玉兰:“瓶子里还有酒吗?”
玉兰心想,那瓶酒还是十几天前你上街卖鱼打回的,早喝光了,这晌你自己没买,怎么还会有?但她没多嘴,饭碗筷子一放,说:“我去看看。”跑到床底下将瓶子拿到秦天跟前晃了晃,轻声道,“没有啊。”
秦天一脸的不快,“怎么这样快就没啦。”
别人都不敢吭声,低头吃饭,筷子只往南瓜、薯梗碗里去。
“哪天上街再买吧。”玉兰解围说。放下瓶子,坐下来,给秦天夹块斑鸠肉,给铁牛外婆也舀一调羹汤。
秀月、巧月只拿眼睛瞅斑鸠碗,然后夹条小鱼放在饭上面,吃几口饭,咬丁点儿鱼。
秦天看碗里还有一条斑鸠腿,他筷子夹了,却没离碗,说:“这只脚给外婆吃,还是铁牛吃?”
外婆连忙说:“我牙齿咬不动,铁牛吃,铁牛吃。”
秦天没再说,把斑鸠腿放到儿子碗里。
铁牛确实想吃这条斑鸠腿,但他从小记住了妈妈的榜样。妈妈经常告诫:“你爸爸是一家之主,在外头好辛苦,打鱼种田,你们才有饭吃。以后桌上有点好菜,要先让他吃。我儿懂事,不要抢菜啊。”
铁牛把斑鸠腿送到父亲碗里,说:“爸爸吃。”
妈妈接口道:“好,你跟外婆吃斑鸠崽儿。”
他妈妈用筷子把小斑鸠分成两半,一半给铁牛,一半给外婆,两只可怜兮兮的翅膀就夹到了秀月、巧月碗里。
“蛮好蛮好,大家都吃了。”
“大家都吃,就你不吃。”铁牛爸爸说。
玉兰连忙捡起调羹,往自己碗里舀汤,“要得,我喜欢喝汤。”
吃过饭,爸爸拖把椅子坐在门边,向儿子招招手:“你来。”
铁牛看爸爸脸色很和气,就走过去,坐在爸爸旁边的门坎上。
爸爸捏捏他的肩,“嗯,慢慢也有点肉把子(肌肉)啦。以后少爬树啊,摔成跛子将来娶不到老婆啦。”
铁牛还从没听爸爸讲过这种话,猜着爸爸心里高兴,突然涌出一个念头:问问爸爸宝贝的事?
他迟疑着,反复看爸爸脸色。
爸爸说:“河里水退得快,过两天我们搬回去。”
“太好了!”铁牛高兴地说,“我早就不想住这山里了。”
“怎么不想住呢?”
“不好玩。”
“你就晓得玩。”爸爸仰起头,像要打瞌睡了。
铁牛终于忍不住,“爸爸,别人说你捡了宝贝,真的吗?”
爸爸仰头靠着门框,喃喃道:“小孩子,少管闲事。”
秦天和肖海涛一道去乡政府开会。
到了金台山,路边有个茅屋小铺,加屋顶也就一人高,开个土墙窗户,摆了几只敞口玻璃瓶,装些自炒的花生和黑纸包着有一根竹签的“棒棒糖”。
“我们吃碗酒吧。”秦天说,站到跟他肚脐一样高的窗前,歪头朝黑麻麻、苍蝇蚊子乱飞的屋里叫道:“老板呢?”
听得“嗯”一声,好像从一个叽呀叫的竹床上爬起个人来,是个女人,脸枯黄的,头发枯黄的,一双红边边的眼睛也枯黄的,好像病了一百年。
“买什么啰?”女人有气无力地横了两人一眼。因为她矮,其实没看见两个男人的脸。
“打二两酒。”秦天说。
女人慢吞吞从窗旁边酒坛上揭开坛盖,寻只粗碗,拿个长柄竹筒“提子”(量酒器具),往碗里倒了两下。
肖海涛说:“呃,你提子没满啦。”
那女人突然声音一高:“你晓得没满?你看见啦?”
肖海涛确实没看见。往那又黑又矮的地方瞧,什么也瞧不见。
两人给她一条咸鱼作酒钱。站在茅檐下,你一口他一口,眨眼就干了。
乡政府设在金凤山庙里,远近数十里地方,包括啸天湖,各家在烧包祭祖、驱鬼求神时,都要说“金台山土地,金凤山庙王”,那就是说,他们啸天湖的人三魂七魄、活人死祖都归这里管辖。
乡长姓蒋,正在那里点名。会场是一个掀了菩萨的庙堂,木匠做些丈把长一条的长板凳。他们想在后面挤挤坐,蒋乡长看见了,高声一喊:“啸天湖的吧?前面来,前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