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这才听得有味,都不吭声。
“哪晓得那条鱼不下洞庭湖,又把船往上拖,一飙(跳)飙到半天云里,又掼下来,一连三回,要把他船掼烂。结果船没烂。”
“怎么没烂呢,船都成了两截。”先喜插话道。
长根把手朝下一按,“叫你莫打岔。听啰!青山爷说,船掼三回没烂,大鱼又把它拖回金钩寺。这下就厉害啦,大鱼在水里打滚,硬把船拖得顿(竖)起来,突然朝上一冲,冲到半天云里,这一下,才把船扯成两截。老亲戚,我秦天命大呢,他硬是爬上岸,最后还把船拖起来。我家祖祖辈辈打鱼,哪个地方没去过?从没碰到这种事。后来他硬是骨头散了架,在金钩寺坪里了一觉。”
这几个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站在门边的莲子听得心怦怦跳,冲口道:“这是真的?”
肖长根不出声,喝了茶,又埋头啃指甲,一副待人请教的派头。
姚先喜慢慢说话了:“我讲啊,那天早晨秦顺子来借船,说他老兄一晚没回,不晓得打鱼打到哪里去了。那时我的船钉块板子纳点桐油石灰下得水。我跟他在啸天湖转了大半圈,在金钩寺看见秦天的船,已经一边裂开了。还有网,网里一些树棍子,一大堆鲇鱼。我们就找人,果然老秦睡在庙坪里。我和顺子吓了一跳,以为他死了。”
“是啊,我看见你们拖着烂船回来。”肖十春插话说。
一直没出声的水炳铜摸了摸连鬓胡子,目光炯炯地说:“这是真的。”
先喜道:“如果秦天只在堤上一网打两百斤鲇鱼就驾船回来,他那船不会烂成那样。”
肖十春斩钉截铁说:“秦村长不是看见大鱼,怎么会把几百斤到手的鱼丢在堤上呢!他又没疯!”
水炳铜说:“老秦那两天没出去做事,我见过他,当时我就见他印堂有青气,眼里没得平时那点精光。我心想,这个人是撞了黑煞。”
莲子听得有味,“青山爷还说什么?”
肖长根一直抱着二郎腿不跟人搭话,这时嘴角一咧,眼睛翻了翻,“你们不问我啊,你们不问我啊。”
先喜和铜师公都一笑,“好啦,你讲。”
肖长根将长脖子朝众人一伸:“秦村长还捡了宝贝呢。”
几个人都竖起耳朵来:“什么宝贝?”
“我没看清。”
众人把伸出去的脖子又缩回来:“你这不是讲废话!”
长根冤屈地叫道:“我是没看清啦。青山爷从怀窝里摸出一样什么,给我老粒子看,我老粒子低头用手摸了摸,想接过看看,青山爷就收到怀里去了。当时我坐在青山爷右边,亮(灯)又不大,怎么看得清?”
“一个没卵用的家伙!”水炳铜气他道。
肖长根急得扯长脖子:“这也怪我?我总不能从老粒子身上抢来看。”
他很生气,端起已经空了的茶碗去喝,喝个空,闭上眼睛把碗朝莲子一递:“还搞碗茶啰。我听到这么大的事,你们什么卵都不晓得,还怪我没看清!烦躁!”
于是一阵笑声。先喜打圆场说:“好,好,今天你是头功。莲子给你哥哥多放点豆子!要得吧。”
肖长根把脑袋扭来扭去,嘴巴像牛回刍似的嚼来嚼去,自己对自己说:“嘿,没看清,没看清。”忽然抬头问别人,“明天夜里到秦村长家去好吗?我们一起去,怕他宝贝不拿出来看吧!”
大家一齐说:“好哇!明天看宝贝去!”
第二天,秦天遇河神、得宝贝的故事,在啸天湖躲灾人中就老少皆知了。当地人也听得出神,纷纷议论说,这帮啸天湖人就那个秦村长相貌格外不同,长得行行武武,铁板肩扇子腰,眼睛像杉树林子里早晨的阳光,亮闪闪刺人,夜里走路头顶有红光。
这时正是农历七月,低水田收割完要插晚稻红谷子,没水农田犁成土坯,或种油菜荞麦,或种萝卜白菜。
吃过早饭,外婆又要带铁牛走人家,忽然姚百喜来了,在禾坪边向铁牛笑眯眯招手。
铁牛经常和百喜出去玩。百喜非常能干,捉鱼捉鸟,潜水上树,铁牛极为佩服。
他见外婆磨磨蹭蹭,就把拐棍往门边一靠,跑到百喜跟前,“什么事?”
百喜笑眯眯捉住他肩膀就走。
“我们打点桑籽籽(桑葚)。”
铁牛说:“你叫我出来就是打桑籽籽?”
百喜说:“你别急。”
他摘了根长长的树枝爬上桑树,斜躺在粗树枝上一阵猛打,稀里哗啦,上面落雨似的掉下一层桑甚。
铁牛仰头说:“还有好多不红呢,吃起来没味道。”他站在树下扁起脚板随意乱赶。
百喜爬下树来,说:“不要把它蹴烂了。不是给你吃的。”他从腰间解开一只黑黝黝的长布袋,两人把或青或红的桑葚都捧进袋里。
“你这是去钓鱼呀?”铁牛看看一双乌糟糟的手,蹲到水沟去洗。
百喜也洗了手,“钓什么鱼啊,钓鸟去。”
铁牛还没听说过钓鸟的事,兴趣来了:“怎么没拿钓竿呢?”
“这不要钓竿。”他提上袋子,“走吧。”
到一片密密麻麻有南竹斑竹又有树木的林子边,他们站在长满窝泡刺、蛇不过刺蓬的矮土墙上,透过幽森森林子,百喜指指前边隐约看见的青瓦屋脊:“这家人在街上开布铺的,夜晚才回来,日里有个老头守屋。”
铁牛忙问:“他家有狗吗?”
“没有。还没倒围子时候我跟骆飞亮来偷过笋子,那时有只狗,后来被人炸死了。这林子有好多斑鸠呢,我们今天就来钓斑鸠。”
干这种事,铁牛最怕狗。他听说过用炸药炸狗的事。把硫磺、白硝掺和一起,用油纸包了,裹一层猪油。狗去吃,“轰”地一声,狗嘴巴就炸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