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秀简直不相信,这好像戏里讲的白娘子青娘子一样。她忽地从水里站起,冲那边喊:“菊姑!菊姑!是你吗?”
终于听到菊香有气无力的声音:“是呢,我还没死呢。”
银秀看见菊姑双手抱着爱华肚子,爱华头垂在一边,水淋淋的头发遮住脸。
菊香一边吐水,一边吃力地说:“快去叫人啰,我动不得呢。”
银秀说:“喜儿去了,快到啦,你要等着,别动,千万别动啦!”
巧月说:“我——我也喊人去!”
银秀朝山边望望,水中望望,干着急。忽听后山路上有人喊:“我们来啦!”接着人影从树丛奔出来,一路咚咚脚步响。
银秀双手一拍,跳起来:“这就好了,救命的来啦!”
一阵风跑来两个她们不认识的男人,冲下水,几划几纵到了菊香旁边。喜儿和巧月也跑回来了。她们看两个男人一人挟一个,很快游上岸来。
菊香脸色煞白,坐在地下又喘气又吐水,眼睛还瞅着爱华。她手搭着银秀的肩,声音哀哀地:“银,银秀,你菊姑捡了一条命。我游不得好远呢,不下水怎么办啰,爱华会淹死去呢,她好可怜啰。”
银秀还在擦眼泪,“今天搭帮你,真的……”说着又抽泣起来。
菊香反倒安慰侄女:“没事了,有老天保佑,菩萨保佑呢。”
那边一个男人把爱华放在自己膝盖上,另一个压她的背。吐出几口水,爱华才睁开眼睛。于是菊香、银秀、喜儿一齐抱着爱华放声大哭。
这个男人说:“这村口有条小堤,是岸田边防水的,涨大水就淹没了。幸好你们爬到这个小堤上。你们真是命大。”
接着他背起爱华,另一个帮她们担了薯篮,银秀扶着菊香,喜儿、巧月拿了自己东西,一道往回走。
一边走,一边还抽抽搭搭,泪水不断,唉声叹气。
菊香就让爱华到自己屋里,把自己仅有的两条裤子拿一条给她穿。
事情惊动了啸天湖逃难的人,老少女人都来看望肖爱华。
肖十春傍晚回来,真还背着半袋潮湿的谷子。走到禾坪看见家里满屋的人,吓了一跳,以为自家出了什么事。这半挂子游方郎中像模像样给爱华拿了脉相,看看眼皮舌苔,说:“没事,没事。调息一下就会好。”
晚上,男人们在隔壁屋里坐了会,也就告辞。肖长根跟着水炳铜、姚先喜出来,扯扯水炳铜衣袖,又扯扯姚先喜衣袖,诡诡秘秘说:“我今天听得一件奇事,告诉你们啰。”
水炳铜边走边说:“又么奇事?”
肖长根指指姚先喜说:“到我妹夫屋里讲,这里不讲。”
进屋坐下,肖长根就吩咐妹妹肖莲子:“有豆子茶吗,煎点豆子茶。”
姚先喜斜眼瞧这位大舅子,认定这啸天湖第一张疯疯癫癫、哗众取宠的寡嘴,不会真有什么奇闻。
厨房里肖莲子真在烧火炒黄豆。这是女儿秋禾放牛路上偷来的。她想着挺有意思,自己老兄叫长钩子,老公叫喜钩子,不知怎么她就和两只“钩子”有缘。啸天湖人称谁为“钩子”,是讲那人能干又自私,含义褒少贬多。
肖莲子与丈夫和兄长不一样,她很能干,持家理事、相夫教子、救急邻近、敬老爱少,村里数一数二,只和娘家嫂子(长根之妻)黄菊芳不相上下。弟媳菊香虽然能干,一是嘴巴喜欢撩人,二是长得黑瘦丑了。论啸天湖嫂子们长相,她弟媳牛丽珍算最漂亮,可惜又懒又凶,不逗人爱。肖仲秋老婆李元宵其实长相并不怎样,只是会卖俏弄娇。肖莲子、黄菊芳,能干,为人好,又正正经经长得周正,照男人们看法,胸脯大屁股圆,所以最得人好感。
肖长根坐下后半天不开口,一边啃指甲,一边东张西望。姚先喜有些不耐烦,问:“你望什么?”
长根伸长脖子嘬起嘴巴悄声问:“三爹还没回呀?”
先喜说:“没呢。”
长根说:“是到袁家铺老姑爹那里去了?”
先喜说:“是呀。你什么奇闻还不讲?”
水炳铜也嗔他:“你一张寡嘴有什么奇闻啰。”
肖长根把口里咬的指甲屑儿噗噗吐了,一脸严肃说:“今天我屋里老粒子(指他父亲肖玉和)犁田捡了蛮多鳝鱼。”
水炳铜嗤了一声,“这就是奇闻啊。”
肖长根不理他,“前一晌,秦村长家老粒子(秦天父亲秦青山)给他送了大半盆鲇鱼,他今天请青山老倌吃晚饭。青山老倌到了樟树街,正好打了一壶酒——”
“你快些讲好吗,不要南方神仙北方菩萨了。”姚先喜催道。
肖长根把二郎腿一放,手向下一扬,“莫打岔啰,听我讲,听我讲。”
“就是青山爷喝醉了酒。”肖十春也不耐烦了。
肖长根对老弟眼睛一瞪:“你晓得个屁!晚上两个老粒子喝酒,把一壶酒喝得零打光,正好这时我去了。两个老粒子好像没看见我,我就坐在旁边捡起筷子吃菜。这时候,青山爷扳了我家老粒子肩说,‘上次我儿子秦天遇见了洞庭河神呢。’我那老粒子说,‘真的呀?怎么遇的呢?’青山爷就一路滔滔讲起来。”他突然把话一断,“莲妹子送茶来啦,吃了茶再说。”
众人觉得仿佛有点内容,也就依他,等莲子将茶送到每人手上。长根喝了一口,“呸,烫死人。”就放到椅脚边,“听我讲啊,我就讲青山爷原话。”
肖长根摹仿青山爷样子,“老亲戚,我家秦天差点把命送掉了。他驾船到金钩寺,看到一大群鲇鱼抢那些死老鼠吃,他一网打了两百斤。正要回来,看见一条几丈长的鱼背,他卸下船上的鱼,寻条篾缆系在铁锚上,一锚扎进鱼背里,那条鱼就把他拖到濠河口……”肖长根又停下来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