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正扬说我看看你的太阳穴有没有马蜂留下的刺儿,如果有,我得用针帮你挑出来。萧正扬说,我按一下,你看有没有针刺儿的感觉。萧正扬的手刚落在李练达皮肤上,李练达就针扎似地疼痛起来。萧正扬在他的太阳穴处找到了一个马蜂的刺儿。萧正扬说,我得用针把这个刺儿挑出来,否则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的,按理说马蜂蜇人不留刺儿的。李练达从牙缝里发出一连串的嘀咕,这是一群疯狂的马蜂,是一群被激怒的马蜂,是一群复仇的马蜂。萧正扬说,我再看看别处。萧正扬又在李练达脸上的凸起处,在身上的凸起处轻轻地按着,到处都是针刺般疼痛的感觉。萧正扬说,看来残留的刺儿还真的很多,这马蜂真是下死手了,愤怒至极,愤怒的马蜂。萧正扬俯下身子,对李练达说,你要挺住。李练达从牙缝里说,没问题的。他的嘴唇已经肿成两指高,说话跑风漏气,形不成完整的音节句子。萧正扬走到抽屉边,从里面的针线笸箩里找出几根儿银针。萧正扬说,我知道我老姑家有银针儿,银针没毒,要是别的针得用火烧一下,你要挺住。萧正扬将针轻轻地在李练达的太阳穴上挑了一下,随着锥心的疼痛,一根儿短短的毒刺被挑出来。萧正扬说,这就是马蜂的厉害,仅仅用一丁点的小刺儿,就足可以让你疼得撕心裂肺。你千万要挺住,我开始帮你吸毒汁儿了,痛你就喊出来。萧正扬俯下身来,嘴对准李练达太阳穴上的针眼儿,使劲地用嘴反复吸吮。李练达觉得那种针扎的疼痛劲儿渐渐地从太阳穴上撤离,那种紧绷着的脉动跳动消失了。萧正扬抬起头问,感觉怎么样?李练达咬紧牙关点点头说,不那么鼓着痛了。李练达心里有一种疼痛的甜蜜泛起,好像箍在肉里的疼痛被释放了。
萧正扬又按着李练达其他疼痛的地方,凡是有强烈的针刺感的地方萧正扬都用银针给李练达挑出刺来,再用嘴将里面的蜂毒吸允出来。李练达觉得那些针刺般的疼痛都正在离自己远去,这狠毒的马蜂,这欺人太甚的马蜂,李练达在心里想着这一天的遭遇,怎么就不早不晚让自己碰上了呢?如果自己跟着萧正扬一起走也不会遇见这些捅蜂窝的孩子,如果走大路自己也不会遇见这些戳毛蛋的孩子,可是偏偏自己就遇上了,时也命也。萧正扬又开始在李练达的身上的疼痛点上涂抹清凉油。那沁凉的感觉在疼痛的上面镀膜上一层温柔的忧伤。
李练达在萧正扬的清凉的涂抹中睡着了,他的身心疲惫不堪,他需要一个蝉蜕的过程。
萧正扬为李练达涂抹完清凉油之后,李练达又成为一个通体薄荷清凉的莲花体,李练达觉得自己的身体在飘浮,在空中飘浮着,可是室内室外的气压却很低,燃烧后的晚霞成为乌云在窗外席卷着。萧正扬让李练达好好休息一下,他下楼去到街角的喜多多饺子馆去买排骨馅饺子,他担心李练达被这么一折腾,吃不消,弄不好身体会垮掉。萧正扬在等饺子的过程中听到了很多关于朗逸彤的传闻,他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些真假难辨的消息告诉李练达。他在听到这些伤痛的传闻时,也记住了自己心里涌起的阵阵酸楚。虽然自己跟朗逸彤的交情没有李练达那么深厚,但是他觉得朗逸彤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交往的人,他的优秀无法言表,他的善良无人可比,他的情谊无人比拟。萧正扬急切地盼着饺子上来,可是这饺子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萧正扬的心情异常烦躁,萧正扬忽然想起来下午有人说过,被马蜂咬过可以吃点扑尔敏,叮咬的包可能会消肿得快一些,还不容易全身过敏。萧正扬又跑到街对面的药店买了一瓶扑尔敏,等他急匆匆地赶回来时,饺子还没有上来。
每个座位上大快朵颐的人都在讨论关于朗逸彤的话题,让人避之不及。
萧正扬坐在一个空空的座位上,想起朗逸彤和李练达他们在一起吃饺子的情形,那仿佛就是在昨天,可是现在已经人世两隔阴阳两隔。他心里焦急着,惦记着楼上的李练达,心里空落落的,脑门上腾腾地就冒出了一头汗珠儿。萧正扬在那些传闻里穿梭往返,他发现自己也是一个六神无主的人。服务员终于将蒸好的排骨饺子打包拎过来,萧正扬付了钱之后一路小跑着上楼。天上落起大颗大颗的雨点,砸在每一个燥热的物体上,砸在萧正扬的脸上,萧正扬在奔跑中渐渐地冷静下来,自己不能有太多的坏情绪,要保持那种德朗的微笑,要用自己的微笑去支撑李练达的天空。萧正扬在连年有余的大红鲤鱼门外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他用钥匙轻轻地打开门。
李练达一个人在黑暗中酣睡着,这个被伤痛击打得千疮百孔的人。
萧正扬摸着黑儿在李练达的床沿儿坐下,外面树上的喜鹊被大颗雨点惊扰得狂躁不安地叫着,萧正扬跑到厨房将敞开的窗户关好。又坐在李练达的身边,天边的乌云里电闪雷鸣,狂风卷积。萧正扬在玫瑰色的闪电中看见李练达酣睡着的变形的脸,心里竟然有一丝的疼惜。灾难怎么会落到这么心地善良的人身上呢?李练达不会彻底被击垮吧!还有这么短的时间他能缓过劲儿来吗?这可是一个人的人生最关键的时刻。一定要将李练达从苦海里拯救出来,他们要一起飞越这沧海。
一个闪耀着巨蛇的垂直巨雷从天上到地下撕裂开,在凤凰山顶上炸开,耀眼璀璨,像是沉香在劈山救母,轰隆隆的巨响将李练达震醒。李练达毛愣愣地坐起来,他借着闪电的光芒看见萧正扬坐在身边,每个人的脸色都是惨白的颜色,接着是玫瑰色的颜色,继而淹没在黑暗中,雷声滚滚地轰击过这栋楼房,楼房成为最佳的共鸣器。
萧正扬看见李练达醒过来,走过去将灯光按亮,闪电和雷鸣被灯光排除在黑暗的窗外。
李练达眯缝着眼睛。李练达不敢张嘴,小声地问道,正扬,外面下雨了吗?
萧正扬说,外面在下雨,下着暴雨,暴风骤雨,没来由的暴雨,势头很猛,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闪电霹雳,像是要将这地球给炸碎捣毁。我刚才出去买饭时差一点被截在外面,幸亏我跑得快。来,吃一粒扑尔敏吧!防止皮肤大面积过敏。萧正扬将药和水都递给李练达,李练达坐起来,接过来仰头咽下去。李练达说我的身体真的过敏,那年在我姥姥家被臭虫咬过,全身都是红色大包,那种刺痒要好多天才能消退。但愿这次不会过敏,要不得一些日子才会好。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是上天在惩罚我,让我立刻清醒吗?让我知道我的使命吗?萧正扬说,练达,你要是这么想就证明你从这件事中走出来了。李练达说,我一定得走出来,命运在我手中掌握着,我要听从我灵魂里发出召唤。
萧正扬把晾好的饺子端过来,景德镇的青花瓷中碗,在灯光下将饺子衬托得晶莹剔透,李练达张开厚嘴唇,大口地吞咽,尽管他的每一次吞咽都极其疼痛,但是他强迫自己要吃一些东西,好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他对萧正扬说,一起吃吧!别等我,咱们一起吃,别光看着我一个人吃。萧正扬也拿起碗来,两个人一起吃排骨饺子,李练达体会到一种饥饿的香味来。
世界一片混沌,外面电闪雷鸣,一刻也没有停歇,每一道闪电都在窗子上留下一个耀眼的光芒。暴雨如注,在窗玻璃上如瀑滑落,闪电只是印象派的图画。李练达看见自己在玻璃上的吓人形象,他在猛一眼看时真的是把自己给吓住了。他停下筷子,又仔细地睁大眼睛看自己,那是一张被叮咬得走形的小丑的笑容。在闪电乍现时全部被漂白,然后被雨水给冲刷着,像是在冲刷着自己的悲伤。
李练达吃完最后一个饺子,将碗递给萧正扬,萧正扬问他还要吗?李练达说已经很撑了。萧正扬扶着李练达又斜躺在那里,李练达满头大汗,萧正扬说,你身体还很虚,你需要静养,你静静地待一会儿吧!李练达闭着眼躺在那里,思维里却是乱七八糟的想法,这样的没头没脑地雨!这样毫无征兆的雨,怎么在天黑之后就飘落下来了呢?天气预报不是预报最近一个星期都没有降雨天气吗?看来这个世界上一切预测的东西都不能信。不知道现在的朗逸彤怎么样了?这样的黑暗雨天他会到哪里躲雨呢?他的灵魂在什么地方停留呢?在洒满彼岸花的烛照之路吗?李练达想到这些就从衣服里掏出了羊脂玉的平安扣,平安扣有他体温的温度和光泽,李练达将平安扣放在嘴里闭着眼睛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