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情书被李练达深锁在密码皮箱的黑暗里。
它们在黑暗中生锈、做梦或者私下里泛着光芒。
李练达的世界晴空万里,他需要这样阳光灿烂的日子。在阳光灿烂中他就是一棵挺拔的树,他要枝叶葱茏,他要与风一同舞蹈。风是地球的呼吸,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视作一阵风,一阵由冷暖气流引发的风,风掠过树梢,李练达还是在原野上傲然挺立的那棵橡树。
李练达在人群中发现麦穗儿无处不在,她时时刻刻都会以最佳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而其他那些人都化成虚拟的背景。或许这就是多看效应,麦穗儿的形象深刻在李练达的心里,李练达觉得麦穗儿在他的心中点燃了一个亮色。他觉得远远的那个女孩儿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他隐约感觉到一种火辣辣的爱情在靠近他,在烧烤着他,他像非洲大草原上一个奔跑的狮子一样在逃避着,逃进每一个可以躲避的人群里。但是他也觉察出自己心里的一丝微妙的变化,那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他心里每天都想见到麦穗儿,惦记着这个麦穗儿,但是另外一个自我却又极力地劝阻他尽量避开麦穗儿,他在逃避中靠近,他在靠近中逃离,他心里有鬼心有戚戚焉。以前他在人群中听人家这样介绍麦穗儿。说麦穗儿有三条人命,从后面看迷死人,从前面吓死人,听声音嗲死人。这三条命足见麦穗儿的威力,李练达倒是觉得麦穗儿没有他们说的那样夸张,难道这就是对眼镜吗?难道自己真的会爱上这个与自己两个世界的女孩吗?李练达心里想不会的,绝对不会。李练达这样否定着,可是每次见到麦穗儿的心情又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在人群中他想看到麦穗儿,但是又怕遇见麦穗儿。李练达觉得这一阶段的麦穗儿像极了《相思河畔》盒带那张站在栅栏边白裙的张蔷,那是李练达喜欢的纯情少女的形象。
李练达随时随地隐匿在人群中。
丁香花盛大开放的时节,雨丝轻柔,雨丝缠绵,雨丝如织。和风细雨,润物无声,李练达想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情也像这样的雨丝吗?不知不觉间滋润心田,在心田里萌发了爱情的种子,李练达的思路往这方面延伸的时候,另外一个他总是围追堵截他的沉思,他倏地一下子就从滑下去的水中漂浮上来,他想起了站在浩瀚无边的老哈河上,想起了那意念中的纵身一跳,想起了自己在风吹麦浪中大声歌唱,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空心稻草人,一无所有的人是不配拥有爱情的,爱情只是生命的花边,是装饰性的东西,而自己连心都没有,还需要这无谓的爱情做什么呢?
李练达在否定中潜伏在人海中,他深呼吸,用自己的丹田深呼吸。
李练达不知道麦穗儿又找到那幸运的五瓣丁香没有?
这是一个肯将苦苦寻觅的幸运交给自己的人。
丁香雨在将紫丁香和白丁香的浓郁香味扩散在每一个人的五脏六腑里,花粉过敏的人不断地哈欠连天打着喷嚏,痛骂这该死的丁香,李练达想这不是丁香的错,这是个体的差异,就像那该死的爱情,这不是爱情的错,是一个人内心反应的错,有些人需要爱情,有些人在某个阶段不需要爱情,爱情就像那花香,是无处不在无时无刻不在,只不过不知道一刹那通了谁的七窍和灵犀。与丁香一起的青鸟也就是红嘴蓝鹊,在丛林中唱着情歌,它们的情歌对唱控制着这个狭小的空间,只要你仔细听他们就在那里尽情地对唱着,他们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的爱情。这传说中的西王母的信使,他们将什么样的云外信传递过来了。
丁香结愁,青鸟传信。
李练达在心中化解那风起云涌的丝丝甜蜜,有时也苦笑着说自己是自作多情,就像那个写匿名信的那个人一样,是一个爱情盲。李练达想这个麦穗儿应该不是写信的那个人,如果是她,她一定会大胆地将自己的心事告诉李倩,李倩一定会将她的爱情告诉朗逸彤,朗逸彤一定会李倩转告的麦穗儿爱情告诉自己,那自己不管怎么绕弯子都会知道她在爱着自己,可是现在却不是这样。李练达这么一想,麦穗儿就被排除在那虚拟的爱情之外。但是转念想一想,麦穗儿在燕泰宾馆对自己流下的那些眼泪,那些眼泪是真的,眼泪不能说谎。但是转念一想即使是对自己没有爱情的人看到自己当时的悲惨状况也会流泪的,但是一个对自己无爱的人会迫不及待地在子夜时分去看望自己吗?难道写匿名情书的人真的是这个麦穗儿吗?她在信中写的那些又与自己知道的麦穗儿的情况那么吻合,李练达想到这些,又在心里彻底否定了这一切,一定不要让任何旁逸斜出的枝杈影响了生命的主题。
连绵的雨丝让人容易沉入想入非非。李练达独自漫步在雨中,斜织的雨丝将他包围起来,雨让他想起正在田野上播种的母亲,让他想起间苗的三伏天,让他想起肩膀上层层剥落的肉皮,那是真实的疼痛。雨丝如同迷雾,却让李练达看清了自己,自己在这个阶段是绝对不允许发生那种风花雪月的爱情,自己什么都没有,自己连说话的权力都没有,如果考不上学,自己就是拎着秤杆沿街叫卖的小商贩。操场上到处都是在细雨中奔跑的学生。李练达想在细雨中呼喊与歌唱,像站在浩瀚的麦田之上用尽生命的所有力量歌唱。
麦穗儿却无处不在,她就站在细雨中的铁栅栏边,她就站在开满白色蔷薇的铁栅栏边,蔷薇如瀑,麦穗儿简直就是活脱脱张蔷的范儿。这样看麦穗儿,麦穗儿倒有些像金美玉的气度,跟李倩绝对不是一个范畴的人。
白色蔷薇,张蔷,麦穗儿。
画面简洁,麦穗儿含情脉脉,李练达的心又飞起来。
李练达将滴水的发丝用手轻轻地抓了一下,满手的雨丝,心里却泛起一首苏芮的歌《请跟我来》,这么符合情境的一首歌,就在自己慌张迟疑的时候有人在喊请跟我来吗?那是一个让人无法预知的世界,那是一条爱情的不归路,自己只有滴不完的发梢,却没有水晶珠链,有谁为了配合自己的到来会踩着不变的步伐跟自己来呢?李练达远远地看着麦穗儿如油画般地站在如瀑的蔷薇花中,他如游鱼一般在雨丝中逃遁了,李练达潜入沉重的水压之下。
李练达对莫名的爱情有些恐惧。李练达对那个流满信封的信箱也有些恐惧,他怕再接到任何一封匿名信。他倒不是惧怕爱情,他怕这神秘的爱情搅乱了他心里的平静,扰乱他平静的生活。他怕自己会意乱情迷,他怕会身不由己地坠入情网。李练达对自己说我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我的人生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都已经见分晓,三个月,就决定我还能不能站在母亲的面前,三个月,将决定自己的人生方向,我不能自毁前途,我不能成为迷途的羔羊,我不能忘记母亲的苦难和对自己的信任。李练达想如果再收到匿名信那就让萧正扬帮助处理好了,让萧正扬撕碎了,或着干脆一把火点着了,眼不见心不烦。这么想,李练达觉得自己又进入真空的状态中了。
李练达心无旁鹜地在风中自由来去。
一天中午吃完饭,李练达和萧正扬在温暖的阳光中走回中厅。萧正扬说,咱们看看信箱,说不定又有你的情书了。李练达说,如果有,那麻烦你帮我看看吧,如果有,你就帮我直接扔进卫生间好了。萧正扬在中厅的信箱里翻来翻去,真的手里扬着一封信走过来。李练达一看见萧正扬手中的牛皮纸信封,脸腾地一下子就燃烧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脸已经被红烧或被水煮了。中厅里只有萧正扬和李练达两个人,再就是落地镜子中的他们两个人的影子,他们在镜子中面面相觑,劣质的镜子将他们的形象扭曲变形。李练达想到了在镜子中与白猫玩耍的林嘉辉,和与林嘉辉对话的麦穗儿。白猫在光影交错中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练达若有所思地说,一定是你在捣鬼吧!
萧正扬说,你笨心思心思吧!怎么会是我,我能开这种不着边际的玩笑嘛,我们是谁跟谁啊!我们成天在一起,我还能跟你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吗?再说我也没有那飞扬的文采啊!
李练达想自己是在说那只神秘的白猫呢?还是在说萧正扬呢?自己的潜意识飞到哪个空间去了呢?到底是谁在暗地里捣鬼呢?谁能告诉我?谁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呢?这一切究竟是对还是错?这匿名情书还将写到什么时候呢?再写也就是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来不及发展一场爱情故事。
《爱的罗曼斯》的吉他曲在楼层里穿来穿去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