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下午四点在业务办公室开工会小组会。”工会主席陈香玉站在办公室门口对我说。
我点了个头，说：“知道了。”
业务办公室在三楼，有六十七级台阶。我拖着像灌了铅的双腿登上三楼时，气喘吁吁，心跳发慌。我连忙扶住楼梯栏杆休息，猛然想到自己竟然忘了吃午饭。六个多月了，这毫无结果的漫长审查，构成了一种无形的精神压迫，它从心理上摧残着我的意志扰乱了我的正常生活，使我从身体上自己虐待自己。现在，我才二十七岁，身体虚弱到老态龙钟的状况，顾影自怜，眼睛里有些湿热，我咬紧嘴唇，昂起头，强忍住这咸涩的泪水。
我走进业务办公室，找了一个靠窗口的地方坐下。窗台上摆放着一盆秀丽的文竹。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仔细地看它：修长的绿茎上有节，节处套着一圈一圈白色的刺，特别是那成鳞片状的细针，鲜绿、翠绿、深绿，重叠分明，蔚为壮观。
“今天，我们召开这个工会小组会，有两个内容。第一个内容，评选出工会积极分子，优秀工会干部；第二个内容，讨论工委会委员改选。大家看看，谁先说？”陈香玉主持会议，做了开场白。
业务办公室里很静，每一个人都显出一副沉思的模样。
“我先说说。”雷馆长打破沉静，用手捋了捋稀疏的油光发丝，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图书馆工会委员会是1983年成立的，时至今天，为全馆职工做了许多的好事。比如，为方便职工生活，反复跑石化公司搞煤气证；为丰富职工的文化生活，多次举办演讲会、舞会；为给职工谋福利，举办电大班，开办书店等等……”
雷馆长以总结的方式，漫谈着图书馆工会委员会成立以来取得的成就。而他细说的这些，基本上都是围绕着我和前任工会主席樊雪老师所做的工作展开的。我很激动，工作上不怕吃苦，也不怕吃亏，只要得到领导的肯定。何况，雷馆长又是一把手，说话是有权威性的。我觉得雷馆长的话既切合实际又倍感亲切，就像在拉家常。
“上述这些有目共睹的成绩，”雷馆长从衣兜里抠出一支烟衔在嘴上，用火柴点燃，然后眯缝着眼睛悠悠吸了一口，接着说，“主要是工会委员会的群体力量，但是，这与工会主席陈香玉同志的领导是分不开的。陈香玉同志自从担任工会主席来，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配合党委做了大量的工作，充分体现了她的组织能力和领导才能。就我个人认为，陈香玉同志可以评为优秀工会干部，并提议，陈香玉同志继续留任工会主席。”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雷馆长，我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明摆着的事实，怎么眼睛一眨，老母鸡就变成了鸭？难道因为陈香玉的爱人是上级领导？难道为了逢迎上级领导竟可信口雌黄，张冠李戴？难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我晕！
我把目光移向陈香玉。她正用复杂的目光望着雷馆长，那有些浮肿的脸上，臊得通红。我记起前不久陈香玉对我说的一段话：哼，雷馆长这么抬举我，说穿了，还不是我的老公现在在厅里当领导。朝里有人好做官啦！前年评职称，雷馆长是评委主任，你知道在评委会上他是怎么讲我吗？陈香玉还想评馆员，整天婆婆妈妈的，像个陀螺屁股，没一点工作能力和业务水平。
我寒心地看着这戏剧性的场面，我的耳边响起契诃夫的得意狂笑：“啊哈哈！啊哈哈！变色龙，人世间尽是变色龙！”
是的，人世间尽是变色龙。
我的眼前模糊了，浮现出许多看不清的东西。这些东西像龙又像人，表皮有多种色素块，放着五彩的保护色，闪耀得我简直睁不开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