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低下头,似是无意再和宁无双交谈。
她虽然才入府半年,可是府里的情形也清楚,这位三小姐的生母,之前可是当家主母,却因为娘家败落,伤心的疯癫,惹得老爷生厌,好好的正室夫人贬为了妾室,连带着金尊玉贵的嫡女成了庶女,倒是之前的大姨娘张氏被扶正了。
三小姐是个懦弱的,又不得老爷的心,父女之情淡薄,由正经的嫡女变为庶女之后,更是胆小如鼠,恨不得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一辈子不出来,是个连下人都敢踩的。
张氏那人她看得清楚,是个佛口蛇心的,面上慈爱,暗里却指使着丫头婆子使劲的折腾三小姐母女,摆明了容不得这对母女。
她是女人,自然懂得张氏的心思,曾经妾室的身份是张氏胸中最无法揭过的伤,只要三小姐母女二人活着一天,这伤口就永远好不了,做妾的屈辱也就永远无法掩盖。
只有将这对母女除去,这伤才能结疤愈合,心中的那根刺才能拔去。
四姨娘在知晓府里情况的那天,早已下了决定,远离这两方的争斗,不参合其中。
却没有想到,一向懦弱深居的三小姐,今日却主动找她说话。
也是,今早张氏断了她们母女的冰,还将原本的份例减半,三小姐若是什么都不做,她们母女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过可惜啊,三小姐找错人了。
她刚刚入府半年,虽颇受老爷喜爱,但根基不稳,娘家无权,又无孕,比起张氏娘家有权,自身有子,又是当家主母,她哪里敢主动招惹张氏?
更何况,她和三小姐又没有什么交情,为什么要为她们出头?
这样简单的道理,三小姐不该不知道啊?
那她今天来找她,又是什么意思呢?
四姨娘忍不住抬头看向宁无双,却对上宛若古井的眸子,潋滟地清冷的目光,心中一震,忙又移开目光。
宁无双微微一笑,仿佛没有感受到四姨娘的拒绝之意,径自在她的面前坐了下来:“四姨娘入府也有半年了,我们还没有好好说过话呢,趁今儿个撞上,闲聊几句吧!”
也不等四姨娘开口,就托着下巴,苦恼的说道:“聊什么呢?”
随即轻柔一笑,微站起身子,跨过石桌,伏在四姨娘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就聊聊前两****听到传闻。听说某夫人善妒,家中相公宠爱妾室,赶巧夫人身边的丫头出了痘,善妒的夫人就让浆上将出痘丫头的衣服和那宠妾的衣服浸泡在同一个盆里,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没几天宠妾就出了痘,高烧不止,最后没能熬过来,一命呜呼了,那夫人总算是将眼中钉除掉。”
四姨娘浑身一震,似是想到什么,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宁无双,浑身冰凉,如坠冰窖。
宁无双淡淡的看着四姨娘充满震惊的脸,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慢慢的说道:“一根筷子轻轻被折断,十根筷子牢牢抱成团。”
她边说边起身,也不跟四姨娘打招呼,就这样慢慢的走出了八角亭。
四姨娘听着她看似感叹的一句话,却已经是双目一亮,目光灼灼的盯着宁无双那单薄的身影。
“小姐,你说四姨娘会帮你出头吗?”云幽担心地说道。
宁无双看了她一眼,摇头:“不会。”
云幽顿时叹气,也不觉得意外,张氏扶正之后,府里上下都是些逢高踩低的,谁又真的会帮小姐和姨娘出头。
绿腰却抬头看了宁无双一眼,眸光闪闪:“云幽,四姨娘是不会为小姐出头,不过这份情,她会记下的,自然有用的着的时候。”而且,还挑起四姨娘对张氏的恨。
宁无双笑了起来,绿腰还是一如既往的兰质蕙心。
主仆三人边说着话,边采摘着些含着水珠的鲜花,不一会儿就采得半篮子。
正准备回去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少女脆嫩的声音:“三姐,你今日怎么舍得出来了,还以为你打算在屋里一直待到发霉呢?”
宁无双抬头看了过去,见到一身粉红罗裙的少女,髻上戴了一对精致金钗,脖子上戴着赤金璎珞长命锁,耳上亦是赤金耳环,在清晨微亮光线中,一片金灿灿的,闪的人眼发花。
不过长的却极好,鸭蛋脸杏眼,脸颊粉嘟嘟,看着几分娇憨,十分的惹人喜爱,这身金光闪闪的打扮也不曾显得土气。
不过,在宁无双的眼中,绝对倒胃口。
此时金光灿灿的少女正噙着恶意的笑容,冷冷的盯着宁无双。
宁无双微微一笑,眼中冷漠的笑意一闪而过:她今日原本没打算消火,不过有人送上门来该她消火,她何乐不为?也正好让一些人知晓,她再不是那个任人蹂躏的包子了。
金光闪闪的这位,乃是张氏的小女儿、府中的六小姐宁无雨,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贪财,才十岁的年纪,就喜欢穿金戴银,打扮成一个金光闪闪的元宝,饶是张氏说破了嘴皮子,半点成效也没有。
她的身后站着一身淡蓝色,看好戏般的少女,正是一向与宁无雨形影不离的五小姐宁无莹,其母曾是张氏身边的丫头,惟张氏之命是从,而这位五小姐也几乎是宁无雨身边的高级丫头。
宁无雨见宁无双只是淡淡的看着她,也不出声,那模样像是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当下心情不爽,走上前一把打下宁无双手中的鲜花:“跟你说话呢?没长耳朵吗?”
“我看是六妹妹眼睛不好才是!”宁无双露出一个淡淡温婉的笑容,光线落在她的脸上,光华璀璨。
宁无雨没想到一向懦弱宁无双,今日居然敢顶嘴,随即面色一沉,表情异常骄纵:“你说谁眼睛不对呢?”
宁无双眨了眨眼睛,无辜的说道:“我耳朵长的好好的,六妹妹却看不见,不是眼睛不好,是什么?”
宁无雨一愣,然后怒火冲天,狠狠地瞪着宁无双:“你什么意思啊?找抽是不是?”
我看找抽的人是你,才是!
宁无双点漆如墨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快得让人无法抓住,面上却是一副淡淡的表情,道:“六妹妹,我还要替姨娘做香囊,没空跟你瞎扯,请让开。”
宁无雨原本还以为宁无双变得胆大坚强了,听了这话就知道她还是之前的那个胆小如鼠的包子,亏她小时候,她那大姨夫还特意教了她几下功夫,却是个连还手都不敢的胆小鬼,她收起忐忑之意,立刻讥讽:“疯都疯了,还用什么香囊,不过是暴敛天物,要我说,她活着不过是浪费食物,早死早超生。”
宁无雨不过十岁,每次说起戴氏都疯子、疯子的叫,一口一个早死早超生。
前世的宁无双一直就没想明白,她娘做正室夫人的时候,从来就不曾错待过宁无雨,怎么她就这么恨她娘,真的厌恶她。
现在她明白了,有些人长得是狼心狗肺,只会揪着别人的一点错,无限放大,记不得别人的半点好。
更何况踩自己这个曾经的嫡女,踩她娘这个曾经的嫡母,可以给自己立威,她自然不肯放过。
宁无双面上不带半点怒容,手紧握了一下,又松了下来,淡淡的说道:“六妹妹到底年纪小,今早又忘了刷牙吧。”
宁无雨见她神色淡淡,语气嘲讽,根本就不是她以为的怕,当下更火冒三丈,正要发飙,却听得一边看戏的宁无莹劝道:“六妹妹,狗腿里吐不出象牙,你何必与疯狗计较?”
她这话异常歹毒,骂的可不只是宁无双一人,戴氏疯了,自然亦是疯狗。
宁无莹还是一如既往的口臭,比骄纵刁蛮的宁无雨还口臭。
宁无雨听了这话,果然怒气全消,吃吃的笑了起来,轻蔑的看着宁无双:“五姐姐说得是,我不该跟疯狗计较”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却能喷粪。”宁无双笑得风轻云淡:“五妹妹,原本以为只是六妹妹今早没有刷牙,原来五妹妹更厉害,瞧嘴臭的,怕是有十天半个月都没刷牙了吧!”
一句话说得宁无雨和宁无莹跳脚,尤其是一向将踩宁无双当成乐趣的宁无雨,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就想要推宁无双。
“六妹,住手!”
宁无雨的动作却被一个柔美的嗓音阻止:“都是自己姐妹,怎么能一言不合就动手呢?”
明明是喝斥的话,却清冽纯净,如同山上流淌而下的溪泉,叮叮咚咚,十分的清丽悦耳,闻之润人心肺,而那语调也比丝绸般柔软细致。
宁无双闻声却是身子一颤,后背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又痛又寒。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就是再过一百年,一千年,她都不会忘记的。
而说话之人,就是化成了灰,她都认识。
——宁无云!
能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好到不能再好!宁无云,你能感觉的我澎湃的热血,激动的心情吗?
宁无双动作极其缓慢的转身,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目光落在施施然而来的绝色佳人的身上……
乌发如云,青丝如履,肌肤冷白,黑白分明,平添一份空灵,唇红的娇艳,面上只施着薄薄的胭脂粉黛,娇媚的容颜,一举一动之间皆是风情,就这样步伐轻盈的走了过来,婀娜纤细的身段如弱柳扶风,让人生出无尽遐想。
宁无双看着她,眸中隐隐透着一丝悲沧,难怪当年自己会败给她,这等国色天香的美人,比起自己这个“草包美人”自然更得南宫扬的喜爱。
青梅竹马!?
其实和南宫扬青梅竹马的又何止自己,宁无云不一样是南宫扬的青梅。这么多年,可真是委屈了南宫扬,对着自己不喜欢的人演戏,还要藏着自己的心思,这份忍耐,连宁无双都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宁无双不得不感叹,敢情前世她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别人故事里的配角,却沾沾自喜的以为自己是主角。
“六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都是自家姐妹,要友爱手足,守望相助,你怎么总是这般胡闹!”宁无云微微蹙着眉头看着宁无雨,满脸不赞同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