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爷的动作比苏青峰想的快了一些。
苏青峰知道,一旦他露面,苏老爷子肯定能得到消息,老爷子这是在等,可惜等了大半年没等到,终于找上门来。而早在半年前,他下了犀牛山,不几日便动用了叠翠山庄的关系网,用来探听犀牛山的消息。其实,苏老爷已经很能等了。
一日,苏青峰和萧绯云在定州一家极有名的饭馆吃饭,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走到他们桌前,对苏青峰恭敬的做了个揖:“少爷,老爷病重,请速回山庄。”
萧绯云瞪大眼睛看着老者,又看看苏青峰,他是和师父说话吗?
“老张,你先回吧,我随后就到。”苏青峰平静的说道。老爷子真是没办法想了,病重?这般老套的路子。
“是,少爷。马车已经给您备好。”老张毕恭毕敬。
“既然病重,马车岂不太慢?我骑御风回去,就不等你了!”
“老张老了,腿脚慢些,少爷快回,不用等我。”老张不愧在苏家当了一辈子管家,深知他父子脾性,见招拆招。
“锦年,吃好了吗?”苏青峰温和的问绯云。
“吃好了,师父。”
“那好,师父带你去见师父的爹爹好吗?”
“好。”能说不好吗?萧绯云对师父的爹爹怀有好奇之心,不知道是不是和师父一样。
定州到叠翠山庄坐马车只一天的路程,正是因为这么近,苏老爷子才有些迫不及待了吧。苏青峰也没紧赶路程,路上和萧绯云讲了一些关于叠翠山庄的事。
第二天傍晚,二人到达叠翠山庄。叠翠山庄位于叠翠山,此时,晚霞满天,绚丽却不刺目,将整个山庄笼住,云蒸霞蔚,煞是壮观。偶尔一两处檐角探出来,便似那水墨画笔的点睛之处,添了生气。
萧绯云看着占了整座山的山庄,有些吃惊,“师父,这就是你的家?你在这里长大的?”
“是,这就是师父的家。快跟师父来。”
萧绯云拍马跟在苏青峰后面,心中惊叹,师父的家原来这么大这么美!
“少爷,您可回来了,老爷日盼夜盼的。”苏青峰在正门前下马,一名小厮赶紧跑过来,接过缰绳,把阿烈牵走。
萧绯云依葫芦画瓢下马,让另一名小厮牵走自己的马。抬头一看,高大的门额上面“叠翠山庄”四个字金碧辉煌,心里满满的震惊。
“来,锦年,师父带你去见师父的爹爹,你叫苏爷爷就好,知道吗?”苏青峰见萧绯云两眼忙不过来四处看,笑道:“以后看的时候多着呢,这会哪里看得完。”
“呵呵。”萧绯云傻傻一笑,“这山庄真美。”
“你若是喜欢,住一辈子都使得。”苏青峰带着萧绯云进了正门,沿路小厮见他都垂首叫声少主。
萧绯云哪里见过这样的排场,倒觉得有趣,拉着苏青峰的手,故意施展轻功,轻飘飘的走在苏青峰身旁,看到有人看她,她便微笑回视,吓得人家赶紧把头低下,她倒笑起来。
苏青峰看她这样的小孩行径,心里好笑,也没制止她。
苏老爷房间里弥漫着很重的药味,苏青峰皱眉,有必要弄得这么逼真吗?萧绯云已忍不住用手捏住鼻子,见一个美貌的中年妇人看她,连忙放下手,安分的站在苏青峰身后。
“青峰,你可回来了。”美貌妇人上前拉住苏青峰的手,“你爹一直叨念着你。”
“二娘,爹怎么样了?”
“你看看吧。”美貌妇人用手绢拭泪,指了指床。
“青峰,是青峰回来了吗?”苏老爷费劲起身,苏青峰和二娘连忙扶起他。
“是不孝儿回来了,爹。”
“青峰啊,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苏老爷握住苏青峰的手,眼里闪着泪光。
苏青峰想当年中毒,九死一生,也颇感伤:“青峰让爹爹操心,是青峰的错,请爹爹责罚。”
“你回来就好,当年的事爹也有错,不该逼你。”
苏青峰想到林璧儿惨死在苏老爷手中,眼神一暗,“爹,都过去的事,别再提了。你的病怎样?”
“好好,不提不提。我老了,有些病痛也正常,青峰啊,答应爹,别再走了!”苏老爷抓紧苏青峰的手。
苏青峰哄着他,“爹,我回来了自然就不会再走。锦年,还不叫人。”
“苏爷爷。”萧绯云刚才一直和美貌妇人眼神交战,苏青峰叫她差点没反应过来,“苏爷爷,我是锦年,是师父的徒弟。”
萧绯云走到苏老爷跟前,嘴角含笑,双目清亮,一派亲近之意。苏老爷暗道,这小丫头倒伶俐。萧绯云心里却翻腾,师父这么老的时候也长这样吗?有着小小的失望。
“锦年么?过来给爷爷仔细瞧瞧。”
萧绯云乖巧的走近苏老爷,笑着看他。
“模样算是好的,一股子精灵气,男儿打扮跟青峰小时候有几分像。”
“是啊。”美貌妇人应合。
“锦年,这是二娘。”苏青峰说道。
那美貌妇人满脸笑容,看着萧绯云。
“二娘。”萧绯云喊道。
“嗯,真是个乖巧的孩子。”这美貌妇人乃苏老爷的妾室,刚三十出头的年纪,风华正好,最会接人待物,很得苏老爷的喜欢,膝下育有一子。
“爹,您病着,我们就不多打扰你了,一路赶来锦年也有些累,我们晚些再来看您。”苏青峰看出苏老爷无什么大碍,准备走人。
“你们去吧,好生歇息。”苏老爷见到儿子,提着的心落了地,也不勉强他。
“春兰,把锦年迎到芙蕖居,里面丫头婆子都是精心挑选了,放心住着。”美貌妇人朝萧绯云说道,又吩咐,“青峰仍住听涛阁吧,每天都扫着的,摆设也都没变,你用惯的几个下人也都在。”
“多谢二娘。”苏青峰说道。
美貌妇人点头示意,亲自带着萧绯云去芙蕖居,萧绯云期期艾艾的看着苏青峰。
“锦年,跟着二娘去吧。师父一会去找你。”
萧绯云只好硬着头皮跟着李氏去了。
芙蕖居离听涛阁甚远,不过景致是十分好的,小小的一个院落,一汪碧池里铺满了荷花,此时还未到开花的季节,已可想象盛放时的清雅美丽。
李氏给萧绯云指派了三名洒扫的粗使丫鬟,一个有了年纪的老嬷嬷崔氏,还有两个调教好了的大丫鬟翠竹、馨兰。萧绯云也是被宠大的,可是一个人六人伺候的生活,这还是头一遭体验,不免有些局促。那李氏是聪明人,见她言语不多,只敲打了几个服侍的人。
“苏姑娘是大公子的徒弟,虽是初来,万不可轻慢了去。要是让我知道你们偷了懒或伺候不周全的,只打发了出去,谁也求不了情。”
“是,夫人。”几个人连忙垂手作揖,应道。
“萧姑娘舟车劳顿,先伺候着梳洗吧,用饭时我会唤人来请。”李氏吩咐完毕,又拉了萧绯云的手,说道,“锦年,你住着有不舒服的地方,或下人用着不如意的,一定要跟我说。”
“这就很好,谢谢二娘。”萧绯云见满屋子的人敛声屏气,只李氏一人说个不停,不由得也收了收散漫的性子。
“千万别客套,只管住着。”李氏又吩咐了几句,这才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出了芙蕖居。
萧绯云见李氏走了,心下松了大口气,由着两个大丫鬟帮她梳洗打扮了一番,这一日马上奔波,的确是够累的。
李氏给她预备的是浅粉色的裙裾,上好的绫罗绸缎制成,袖口裙摆和衣领都绣着五彩的飞蝶,姿态各异,随着她的走动,振翅欲飞,十分逼真。头发却不繁复,只扎了两个犄角,绑了同色系的彩带,又插了两只粉色海珠镶成的发簪,映着那张粉白的清秀面庞,倒也讨巧。
萧绯云虽还未满十四岁,但身量比同龄的女孩高些,加之皮肤白皙,身形窈窕,平日里穿男装倒不怎么显,如今头一遭穿这么正式的女装,立刻娇俏可人起来。
一进厅子,苏青峰见了,不由得惊了一瞬,原来自己的徒弟竟这么大了。
“哎呦,咱们庄子怎么来了这么个小美人。快过来让我仔细看看。”李氏站在苏老爷身后,正张罗着布菜,见丫鬟们领了萧绯云来,眼前一亮,打趣笑道。
“二娘快别逗她,她脸皮子薄。”苏青峰见萧绯云红了脸,给她解围道。
“呵呵,孩子,过来坐吧。”李氏听了,也不多说,招了招手,让丫鬟们领着萧绯云坐在了苏青峰的下首,而自己的儿子则安排在了苏老爷的下首。
论理,一般规矩严的人家,讲究男女不同席,但叠翠山庄本是武林中人,规矩虽多,但不像一般权贵大家,倒是没这规矩,这才有一家主客同席的情况。
李氏育有一子,苏青展,不过四岁稚龄。他年纪虽小,但锦衣华服,态度矜贵,和萧绯云见过礼后,便规矩坐回位置上,由着身后服侍的仆人安排饮食。那李氏却一直未坐,只左右指使的上下的众仆递菜送汤,时刻未歇。
萧绯云哪里见过这等吃饭的阵仗,虽平日里师父教导过食不言寝不语,但严整肃穆至此,吃饭的趣味大减,她不过吃了些翠竹夹送的饭菜,见苏老爷放下了筷箸,自己也停了下来,其他人也都陆续停了。
饭毕,苏老爷唤苏青峰去了书房,萧绯云仍随着丫鬟们回了芙蕖居。
苏老爷原名苏益恒,年逾五十,是上任庄主的独子,到了苏青峰这里,还只得一个儿子,可惜原配唐氏早亡,就抬举了原配的陪嫁丫鬟李氏做了侍妾。
当年苏青峰和林璧儿的事出乎他的意料,差点把最得意的儿子搭进去。找遍杏林高手也没解苏青峰中的相思豆奇毒,心知无望,便不做妄想,任由苏青峰自身自灭,自己则努力播种,老天爷给脸,在他四十七岁高龄得了个老来子苏青展,便一心一意要将这孩子培养成叠翠山庄的继承人。
现下苏青峰安然无恙回来,苏老爷自是喜不自禁。苏青展年幼,虽聪颖可嘉,但年岁上到底太小,待他西去时也不知能不能担起整个山庄的重任,而苏青峰则不同,这孩子天纵奇才,从小就被欧阳予收为弟子,不仅习得玄冥剑法,更是随着欧阳予出入富贵煊赫之家,谈论治国经纬,见识和实力都是一等一的。此番历经磨难,安然回来,必定有大造化。
苏老爷薄凉至此,势利至厮,倒难为苏青峰没有随他,长成了光明磊落,霁月清风的真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