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一个娇柔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打断大法师的宣告。
珊蕾穿过护卫的阻拦,奔向殿内,对因普顿喊道:“父王,珊蕾有话要说!”她应该是跑了一段路,紊乱的呼吸让她喘息不止,为了不至显露出失态,而紧握双手抿住嘴唇。
“公主殿下,您不应该干涉政……”
“无礼!”
本公主随父王处理政事已有百年之久,大法师如今说出此话又有何意?还有,依照希里伊斯法典礼仪册,卑下者不得擅自与贵上者言语!”珊蕾平时就不喜欢这只八爪鱼,此时更是话不留情。
阿莫里斯特被噎得无可反驳,只能将羞恼化作握力,紧攥五指,欠身回道:“是,臣下知错。”
因普顿看着珊蕾,目光温和下来,宠溺地柔声道:“如果没记错,你还在免职期中,乖,今日就不要参与此事了。”然后挥挥手,示意护卫将珊蕾带走。
“我不走!”珊蕾固执地甩开护卫,快步走到斯诺身边,“依照希里伊斯法典奖惩册,骑士的奖惩,都必须经由其效忠的主人同意,方可施行。斯诺是我的守护骑士,如今你们要将她定罪,可有经过我的许可!”
“殿下,事已至此,最好不要包庇。”米利尔忍不住开口道。
“不是包庇,是揭露事实!”珊蕾义正言辞,面向因普顿,“斯诺没有勾结伊狄维尔?梵阿摩缇,是在保护我!昨晚半夜珊蕾被说话声吵醒,恍然看到窗外有人影在动,就悄悄走到窗边探个究竟,然后看到伊狄维尔?梵阿摩缇跳下的身影,接着斯诺也跟着跳下去,并对伊狄维尔?梵阿摩缇说道:‘竟然敢偷窥殿下,不可饶恕!’”
珊蕾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惊,米利尔面容也顿时僵住。
“亲眼所见?”因普顿扫一眼米利尔,缓缓问道。
“是的,父王,珊蕾以希里伊斯第七王女的身份,在此向无上圣洁睿智的碧翠恩苔蒂女神宣誓,绝无谎言!”珊蕾将左手握拳敲在心脏,坚定回答。
见形势开始与自己的预想偏离,米利尔当然不会罢休,竭力争取道:“这根本不能说明斯纳克和梵阿摩缇的王子没有关系,殿下并未看到全部,说不定斯纳克的那句话只是一场戏,故意演给殿下看来掩人耳目的!”
“那这三个人看到的就是事实了吗?”珊蕾再次反驳,指向那三个护卫,“你们敢以自身名誉,向女神发誓,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吗?”
三个护卫顿时哑然,不知该如何辩驳,各个面露惊恐。事到此时,已经完全演绎成了罗生门,双方之间,必有一个撒谎者。众臣都安静站着,等待最后裁定者的发言。
因普顿摩挲着座椅的扶手,缓缓道:“作为一名优秀的父亲,应当尊重儿女的话语,但是,”因普顿猛然站起,俯视着,将大殿上所有人一一扫过,“作为一名威严的君王,必须尊重事实!”
大臣们忙缩着身躯,个个俯首帖耳,毕恭毕敬,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因普顿。米利尔此时也收敛住脸上的傲气,低着头,不敢与因普顿对视。
“这件事从清晨持续到中午,五个多小时,忍耐是限度的,现在,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因普顿终于爆发出暴虐的戾气,洪亮的声音轰雷般响彻整个大殿,恢弘的气势,令四周的帷幔翻飞不止,房顶吊灯上的装饰水晶也震得一阵碰撞。
来自于王的威慑,使卑微的生命瞬间崩溃。那个名叫弗里斯?德埃斯的护卫,终于屈服,跪在地上,向因普顿大呼道:“小人知错,请陛下饶命啊!”另外两个稍后反应过来,也立刻跪下,和弗里斯?德埃斯一起向因普顿求饶。
因普顿看向三个护卫,目光森冷肃杀。德埃斯吓得一个哆嗦,颤颤巍巍道:“其实……其实我们到达现场时只看到一片狼藉,仿佛刚进行过一场激烈的较量,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我们……”德埃斯的声音渐渐变弱,身体也像枯萎的叶子一样,蜷缩着。
众人紧紧盯着德埃斯,等待着接下的话语,然而,德埃斯突然抬起头,像发疯一样大吼起来:“我们虽身为宫廷护卫,但是卑微的异血身份,不管是俸禄还是奖金都少得可怜,一直都做着升官发财的白日梦,为了得到大将军的赏识,我们做了很多努力,这次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就起了罪恶念头,想着如果扳倒公爵大人,一定会为大将军得来更多支持者,所以编出了这样的谎言!!”
“简直罪不可恕!”德埃斯话音刚落,米利尔便紧跟大吼一声,抽出佩剑指向他,“竟敢做出如此欺瞒之事,不仅差点将我陷于不义,还惊扰到了陛下,现在就以荣誉之剑将你这肮脏的蛆虫,予以惩戒!”只见一道剑光,德埃斯就瞬间身首异处,只剩如注污血,喷涌飞溅。
大殿陷入一片死寂,另外两名护卫面露惧色,身体颤抖不止,昏死过去。
“哈哈哈哈!”一直沉默的司赛德,大笑起来,像是庆祝自己的获胜,又像是嘲讽米利尔的战败,又像是听到了一个令人捧腹的笑话。
不管怎样,这场风波,终于结束。
午后,鸢尾堡。
“居然闹出这样的事情,要是珊蕾晚去一步,说不定就见不到斯诺了。”珊蕾撅着嘴巴,一边抒发不满,一边为斯诺手腕处的伤痕上药,还不忘嘀咕:“真是的,这些人都没轻没重的,居然用锁链绑人,还勒得这么紧……”
“陛下那么明智,不可能察觉不出其中异味的。”斯诺淡淡说道。
“怎么不可能,皇叔他说不定一个恼怒就把斯诺也给……”珊蕾停下来,脸色陡然变暗,应该是想到了德埃斯的被杀场景。她摇摇头,甩掉不好的记忆,又埋怨起来:“斯诺也是,为什么不说出实情?”
“殿下要卑职如何说?在三十多位大臣面前,说殿下半夜被偷窥么?这样的事情,如果被传出去,对殿下只有不利影响。”
“这……嗯……但都快要被处刑了呀?”
“没事的,卑职不仅相信陛下,还相信殿下——相信殿下绝对不会让自己的骑士,含冤而死。”
珊蕾还是第一次听到斯诺这样的话语,顿时脸颊氤氲出一片绯红,而后两只大眼睛就蓄满了晶亮的液体,没一秒,便以不可阻拦之势,决堤而出。就这样,珊蕾抱着斯诺的肩膀,毫无顾忌地大哭起来。“好……好高兴,没想到斯诺这么信任珊蕾……能够被信任,是多么大的一份礼物,珊蕾好高兴……好高兴嘤……”
而斯诺并没有开心,连回应地抱一下珊蕾都不敢。
她又一次欺骗了珊蕾。
她在大殿上一直未言语,即使司赛德将她置于不顾,即使将要面临处斩之灾,都未说一个字。因为,她确信这一切可以逆转——确信,珊蕾会来救她。不仅是相信珊蕾,更是相信自己。
被伊狄引出房间的那刻,在司赛德教导下练就的警惕之心,为斯诺留出了一条后路。斯诺并不知珊蕾已经醒来,但以防万一,故意制造成伊狄偷窥珊蕾的假象,大声呵斥一声“无耻!”先引起惊动,然后继续说了一句:“竟然敢偷窥殿下,不可饶恕!”
斯诺有点难以直视自己,如今也成了虚伪者,轻易地编织谎言,并为了更加圆满,装作是在捍卫珊蕾的名誉,在大殿之上大义凛然地不吐露任何言语。
珊蕾如果知道真相,一定会恨死她了。
可她别无选择。
置身在这个权欲横流的世界,充满太多危险,一步走错,就会满盘皆输。这种感受,又怎是心底纯澈的珊蕾所能知道。
但这次政权间的争斗,公爵父女也未能取得完满的胜利。
米利尔无疑是斯诺复仇路上一大阻碍,司赛德虽表面上不言,但心里还是希望这一次能够对米利尔造成些挫败。但最后,竟然就这样结束了。
完全,没有任何结果。
弗里斯?德埃斯死后,因普顿没有再过问任何事情,没有安抚斯诺和司赛德,也没有惩罚米利尔,更没有理会那两个昏死的护卫,就像终于甩掉一个大麻烦,一个人清清静静地去找光王了。
不愧是以奸猾著称的君王,可以不分王族平民只要是有才之人都给予相应荣誉,也可以不分有才无才亲近疏远一律不予信任,就因为是这样的人,才会以虚伪到以假乱真的情义,将身为挚友的艾斯兰蒂亚,于毫无察觉之中,摧毁殆尽。
“知道珊蕾为何要为你取名‘斯诺’吗?”珊蕾吸着鼻子看着斯诺。
“不知。”
“因为斯诺很像一个人……第一次见到斯诺时,就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好像很久以前我们就认识一样,50年前那场意外袭击,斯诺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珊蕾时,这种感觉越发强烈,当时就想如果你能是珊蕾的骑士就好了。
所以,当父王将你派给珊蕾时,珊蕾简直高兴地心脏就快要跳出来了,之后的相处中,更是觉得斯诺有着难以抵挡的魅力,不仅法力高强而且还像百科书一样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性格冷萧却不淡漠,连侍从们都觉得很容易亲近,最重要的是每当珊蕾遇到危险,总能第一时间冲出来,奋不顾身地来保护!
所以,所以……珊蕾是真的很喜欢斯诺!为了能和斯诺更亲近些,就给你取了喜欢的昵称。斯诺,snow,就是雪的意思,你应该听说过,珊蕾小时候曾和冰族的长公主十分交好,但大人间的争夺,让珊蕾失去了这份友谊,曾有一段时间,‘冰族’‘艾斯兰蒂亚’在这里是禁语,珊蕾感恩父王的疼爱,但父王的所做确实伤了珊蕾的心……”
“所以殿下为卑职取名‘斯诺’,也算是对陛下的一种反抗。”斯诺接话道。
珊蕾点点头,随后又猛摇头,挥着手忙解释道:“珊蕾对斯诺是真的发自心底的喜欢,虽然名字带着一些私自的想法……但、但……”
斯诺握住珊蕾的不安的手,嘴角弯出一个笑,柔声道:“我明白,我都明白……”然后将珊蕾深深地抱进怀里
斯诺已不知自己该有怎样的情绪,但唯一清楚的是,怀里的这个少女,绝对不可辜负。
“果然,斯诺的怀抱,柔软又温暖,如果那个人也能被触碰的话,应该也会是这样的感觉吧……好安心……”
珊蕾的呢喃,清浅飘渺,就像一片羽毛,落在广阔的湖面上,在斯诺的心中,倒映出独一无二的轮廓。
“珊蕾,即使是你的国家,摧毁了我的国家,即使是你的父王,让我失去了一切,我都明白,你是无辜的。我会保护你,像多年前曾经说过的那样,将永远陪在你身边,直到心脏死去的那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