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以前,净业寺还不是这般残破的时候,是一处修真圣地,每年来此寻求长生的人数以千计,其中不乏世俗的王侯将相。但法门三千,只渡有缘人,真正有缘入寺修行的屈指可数。净业禅师即是其中之一。
禅师十岁那年,寺里来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十岁的禅师觉得他不得了,是因为接待他的除了方丈大师,还有十几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长老,这个阵容足以说明来客不俗的身份。之后和众师兄弟的交谈,也证实了禅师的猜想,来人确实不一般,是个王爷。他来此是为了修炼无上法门,跳出三界,不入轮回。他来此之前,便削去了头发,还给自己取了个法名,叫楼陀罗。
王爷在世俗,权势熏天,方丈不敢得罪,便应了他的请求,允他入寺修行。入寺时,王爷已过而立之年,便让他作了禅师的师兄。
王爷一心只在修行。他时常在藏经阁翻阅经典,又常在后山闭关修炼,对寺中事务从不过问,久而久之,楼陀罗勤奋好学之名传遍全寺。
净业禅师对这位勤奋上进的师兄既羡慕又崇拜,时常找他请教修炼中遇到的问题。楼陀罗相貌虽然严肃,交谈却是恭谦有礼,不似别的师兄那般不把年幼的禅师放在眼中,而且有问必答,言无不尽。最让禅师敬佩的是,楼陀罗不仅熟悉寺中的修炼法门,就连外界的各种功法,他都能讲得头头是道。如此两人很快就成了一对好友。
十年后,禅师在楼陀罗的帮助下成功进入登仙境,得享数百年仙寿,这令他欣喜不已。
与禅师不同,楼陀罗连日来却是愁眉苦脸,神情沉郁,修炼也不似之前那般勤快,时常独自坐在山顶看着日升月落,流连忘返。禅师察觉到了楼陀罗的变化,便飞上山顶,问他有何心事。那楼陀罗便说:“我其实已经修炼四百年了,而长生之术一直不能突破到圣人境。如此下去,不出十年,我便要天人五衰,一生修为就要付诸东流。”
禅师第一次知道楼陀罗已经四百多岁,不过,明白了他的心事,便好言劝慰,但楼陀罗没有听进去。禅师知道不能进入圣人境,获得永生,说什么也没用,便留他一人在此静一静。临走,禅师发现楼陀罗的手上握着一本书籍,名为《圣魔法典》。不曾听过的名字。但禅师没有多想。
接下来的一个月,楼陀罗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一个月后,他又出现了,却带着满身的血腥。
楼陀罗从后山闯入寺中,将一路上遇到的僧侣都杀害了。入了寺院,先杀了大殿中做功课的僧人,然后冲进僧舍大肆屠杀。
当禅师找到楼陀罗时,他全身沾满鲜血,脸上满是凶残的戾气,宛如地狱爬出的恶鬼。
楼陀罗见到禅师后,没有继续杀人,狂暴的神情渐渐平息下来。当意识到自己铸成大错时,他的眼中闪过悔恨之色,随即化出一片云光飞离净业寺。
在那场屠杀中,包括方丈以及十几名长老在内,共有两百多名僧者遇害,幸存者只有净业禅师以及下山采购粮食的十余名和尚。
经过那场变故,净业寺从此佛界无名,风光不再。禅师也失去了楼陀罗的联系。
听到这里,叶秋蝉突然失声问道:“禅师,楼陀罗是不是也叫做楼陀罗王?”
禅师一怔,说道:“没错!因为他曾作过王爷,所以有人送他‘佛王’之名,也称他‘楼陀罗王’。你怎么知道?”
秋蝉说到这里就兴奋了,说道:“这个楼陀罗如今在‘非天’里做刺客呢!前些年,楼陀罗杀了我师傅的好友,师傅便找上了楼陀罗。两人在东海大打出手,斗了三天三夜都没分出胜负!最后两人因为伤势过重,这才终止了决斗。”
“前些年……”禅师略微思索,便想起了当年那场轰动一时的决战,笑着说道:“原来女檀越是赤脚仙的高徒!我为了寻找楼陀罗的下落,走遍了五湖四海。没想到能从姑娘口中得到他的消息,真是感激!”
起初众人还以为禅师只是个苦行僧,没想到还是云游四海的仙佛一流,心中顿时多了几分敬意。
徐风问道:“禅师可知道楼陀罗为何杀害僧众吗?他是走火入魔吗?”
徐风联想到自身体内的另一道元神,当那道元神控制身体时,自己便陷入昏迷,毫无知觉,有点类似楼陀罗的状态,因此不禁询问。
禅师说道:“没有那么简单。在我云游期间,虽未找到楼陀罗,却意外得到了他所修炼的《圣魔法典》的线索。据说,那是久远前一个魔教流传下来的功法。修炼法典的人,元神会分化成两部分,一圣一魔。舍弃魔的部分之后,便能肉身成圣,获得永生。”
这等修炼法门,徐风也是头一次听闻,说道:“如此说来,那日杀害寺中僧侣的楼陀罗是被舍弃的魔的部分了?”
禅师摇头,说道:“这倒不一定。我见他神色中存有一丝善念,不然也不会留我性命,想必他并不是纯粹的魔,而是入魔的楼陀罗。那时的他,应该处于圣魔两气混沌未分的状态。”
这一结论,颇出人意表。
禅师看了看众人听得入神的模样,笑笑说:“不知诸位想在敝寺歇息几日啊?”
众人知他有意转移话题。凌云说道:“我们明日还要打搅一天,还望禅师准允!”凌云考虑到自己失了雾月冰锋,徐风的龙气受损,灼云的伤势未愈,整体的战力受损,需要时间恢复元气。
“好说好说!”
禅师阅历丰富,自然看出了他们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他不是好事之人,因此没有过问。
接着,禅师便领着众人去了禅房,打理出了两间屋子供五人暂住。然而禅房自楼陀罗破坏后,久无人居,灰尘有半寸厚,整理起来颇费工夫。徐风与凌云还好说话,把禅房中间打扫干净,铺上干草,铺开携带在储物袋里的毯子,躺下便睡。而隔壁三个都是女子,分外爱干净,又是洒扫,又是擦洗,弄到半夜方才安静下来。
净业禅师领他们到禅房后便离开,仍到大殿中打坐念经。
徐风小睡两个小时便醒了过来。现在他龙气受损,等于少了一样护身符,之前能够穿越坏死林魔蛇的毒瘴,全仗着龙气形成的气罩保护。徐风盘膝而坐,运转元功,以自身真元喂养龙气。约摸一个小时后,徐风额头沁出了豆粒大的汗珠,神情有些疲惫,但感觉到体内那股龙气渐渐壮大,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催动龙气,龙气便从天灵冲出,化一条半透明的小白龙在头顶盘旋。徐风双手掐动法诀,小白龙便在他身前化为一团白光。顷刻后,白光散开,又化为小白龙。徐风忙伸手一指,一道真气射向白龙,白龙立刻自天灵飞回徐风体内。
徐风轻叹一声,心说:“白龙尚不能聚成剑形,看来还得下一番功夫。以后不能托大,和应秋生这样的高手硬碰!所幸我还有两个制胜绝招,龙气即使来不及复原也不打紧。”
这时,躺在一旁的凌云说道:“徐兄弟,你的龙气恢复地怎样了?”
“现在才恢复了五六成,明天还得努力一把。”徐风擦擦额头的汗珠,侧身躺下休息,“你怎么还没睡?还在担心接下来的计划吗?”
“不是。”凌云说道,“我在想今天的事。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徐风一愣,心想:“从来都是有钱有地位的自信满满,没钱没地位的自信缺缺。他怎么反而逆向而行,说自己没用了?”说道:“你是指把雾月冰锋交给北域冰主吗?”
凌云说道:“我仔细想想,云妹说得对,我确实没有全力进行争斗。是我对前景太悲观,使自己丧失斗志了。我若能坚持到叶姑娘支援,或许我就不用失去冰锋了。”
“但你也有可能送命,不是吗?”徐风耐心劝慰,“你当时交出冰锋或许是操之过急了,却是形势所迫,并不是你愿意交出去,不是吗?至于灼云姑娘,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女人嘛,都喜欢婆婆妈妈,抱怨这、抱怨那!你左耳进右耳出就得了。”
“哈!”凌云轻笑一声,似乎没听进心里去。
过一会,徐风又说:“凌云大哥,非是我挑拨你们兄妹情,其实我觉得,灼云姑娘在乎冰锋胜过在乎你,说得难听点,她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你又何必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自寻烦恼呢?”
凌云不吭声,徐风也不再说,合上眼皮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风突然觉得额头一痛,忙坐起身,却见禅房门外站着妙音。她一袭幽蓝色长裙,映着淡淡月华,有几分诡异又有几分娇媚。她手里捏着一颗小石子,正准备扔向徐风,见他醒来便丢到一边。
徐风看看身旁,不见凌云的身影,不知何时离开。
“妙妙,找我什么事?”徐风走到她身边,说道。
妙音挽住他一只胳膊,娇声说道:“想你了,不行吗?”
徐风轻轻一笑,说道:“你又没有看到凌云?”
“凌云?没有啊?”妙音探头看看禅房,“他不在吗?说也奇怪,他妹妹灼云也不知去哪里了!”
“哦?”徐风纳闷,难道狐狸都有昼伏夜出的习惯吗?说道:“那你进来坐会吧!”
妙音朝着自己的禅房努努嘴,说道:“叶姑娘还在打坐运功,会有声音的!”
“有声音?”徐风脑海里不禁浮起一幅幅风光旖旎的画面,心头一跳,嘴角不由得扬了起来。
妙音使劲一捏他胳膊,娇嗔说道:“呸!你想什么呢!说话当然有声音!”
徐风“哦”了一声,两人便绕过大殿,走去后院。
经过大殿时,忽听见殿中有说话声,徐风、妙音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心中都在纳闷,是谁这么晚了还在说话?两人收敛周身气息,悄步走到坍塌的墙角后面,略一听,里面说话的竟是灼云。徐风从墙角瞥了一眼,只见偌大的殿中燃着一个小火堆,火堆旁有两人,一站一坐,分别是灼云和净业禅师。
灼云说道:“我们此番夺回帝位,虽然有阻碍,却是有惊无险!再加上我们尚未出面的力量,夺取帝位易如反掌,禅师不用担心会有多大危险。与我们同行,我们多一份力量,禅师也多一份功德,不是吗?”
徐风、妙音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眼中都有几分意外。徐风心想:“原来这丫头是想拉禅师入伙!可是,她为什么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不请,偏偏大半夜的独自延请?而且听她的语气,禅师似乎不想加入进来。”
果然,禅师说道:“圣人畏因,凡人畏果。女施主只想夺取帝位,殊不知夺取帝位后又有一番因果缠身!因果轮回,永无止境!贫僧夙愿,只在了结净业寺与楼陀罗的因果。至于其他,贫僧无能为力!”
禅师说话时,面对这大殿上落满灰尘的佛像,语气坚决。
灼云不肯放弃,又说:“既然如此,加入我们不是更好?等我成为狐帝,查出楼陀罗的下落不是难事!”
徐风、妙音两人相视愕然,没料到灼云竟有将凌云取而代之的心思!
禅师无动于衷,说道:“女施主有所不知,当你们五人来到敝寺时,贫僧便知了结因果的时候已至,不必舍近求远。请回吧!”
只听见灼云一声顿足,转身离开。
徐风、妙音两个悄悄离开墙角,行至种满瓜果的后院。
妙音略带焦色地问道:“小风,现在该怎么办?要把这件事告诉凌云吗?”
徐风想想,这件事还真有些棘手!若是把灼云的阴谋告诉凌云,他们二人必定反目,兄妹阋墙,到时夺位大计只能不欢而散。若是不告诉凌云,凌云必会受其所害,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徐风叹一口气,忽地又笑起来,说道:“这是他们兄妹之间的事,我们操什么心?回头就告诉凌云去,让他自己想办法吧!”
两人又在后院溜达半晌,几番耳鬓厮磨之后,东方天际泛白,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各自房间。
这时,凌云还没回来。徐风也有些犯困,不管他去了哪里,倒头便睡。这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又被妙音推醒。
“怎么了?”徐风揉着朦胧的睡眼,说道。
“赶紧起来!你猜谁来了!”妙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惊奇。
“谁来了?”谁来了也不关他的事,反正不是找他的。徐风无精打采地问。
“陈默!就是那天和你、叶姑娘还有灵运打得一塌糊涂的陈默!”
“什么!”当头棒喝一般,徐风瞬间清醒了。陈默,那个毁坏秋蝉的无名剑、就连灵运国主费尽工夫也不能擒杀的犬妖,竟然来了!
“他来做什么?”徐风讶异地问道。
妙音说道:“不清楚!反正不是来打架的!不过叶姑娘没给他好脸色,现场闹得很僵,你去看看吧!”
说罢,拉着徐风,小跑到大殿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