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武宁睁开眼,见胤禛已经走了。她习惯了这位爷工作狂的性子,倒也不觉得奇怪,慢慢起身来,外面清明听见动静,连忙进来,见武宁并未掀起床帐,便道:“娘娘,早膳已经备好了,是让奴才这会儿伺候您起床,还是娘娘多歪一会儿?”
武宁抬眼见了那窗帘上日光镂出了丝丝花影,道:“既然醒了,就起来吧。”,清明应了一声是,方往外低低唤了一声,荷田等人都进来了,清明跪在地上,帮武宁穿上鞋,扶着她起了身,荷田等人上来,端了玫瑰香露给武宁漱口,捧上铜盆,让她用微冷的水洁了面,武宁一边洗,一边问道:“万岁爷是什么时候走的?”
清明道:“回娘娘,皇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回去准备着早朝了。”,武宁听了,在心里算了算,心道胤禛睡眠时间都没有三个小时,不由微微皱了眉,心道这何止是工作狂?简直是不要命的节奏!
清明见她皱眉,会错了意,上前道:“娘娘莫要担心,万岁爷说了,不算坏了规矩。”,武宁一怔,道:“什么?”,随即明白过来。
天子召幸妃子,为了保证皇上的安全,多半都让太监把妃嫔用斗篷包起来,直接背进皇帝的寝殿——这叫做“背宫”,细细说来,还有一大套流程。
皇上在准备就寝的时候,甚至在用晚膳的时候,敬事房太监就要把牌子送到御前了,当然,生病的妃子和月事在身的妃子不算。
皇上选定了人,太监便持着灯笼去召唤。喊了人以后,太监是在前面引路的,由妃子的贴身宫女护送着妃子一直到了皇帝寝宫的偏殿,在这里洗漱准备完毕,然后才由太监背到正殿。换而言之,太监走得只有几步路。
然而这几步路意义重大:一是为了安全,避免皇上熟睡之后遭到暗算,二是为了皇上身体健康,避免欢愉过度,三便是为了防止嫔妃干扰皇上,导致“君王不早朝”的局面出现。
换言之,皇帝直接去嫔妃殿里就寝的次数是非常之少的。
武宁抬眼看着帮自己一粒粒系上旗装盘扣的清明,见她一脸自豪。
其实胤禛只不过是为了以前在雍亲王府的习惯:他来她院子里,和她一起用了晚饭,宿在一起。
他早已习惯了。
梳妆好了,清明扶着武宁到了外间,武宁昨日中午已经道了想吃春饼,是以今天御膳房送来了满满一盒子的春饼,旁边又配了八个小碟子,里面是切好了的细丝酱菜、五香小肚、熏鸡丝等等。
清明夹了一块春饼,放在武宁面的碟子里,武宁低头细细尝了,指着那春饼赞道:“味道真不错。”,忽然又笑道:“倒是盼着快点过清明。”,清明听娘娘提了自己名字,微微一怔,抬起头来。
武宁接着往下道:“到了清明,就能有豌豆黄、芸豆糕来吃了。”
清宫不比王府,吃东西讲究分寸,不到时节不吃。
清明笑道:“娘娘若是真想吃,奴才再去御膳房盯住人做便是了。万岁爷难不成还会为了这个责罚娘娘不成?别说豌豆黄,就是娘娘想吃冰碗,御膳房也能送上来。”,武宁轻笑着摇了摇头,又道:“事情虽小,难免不会被有心人编排。皇上日理万机,已是极辛苦的了,咱们别折腾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清明赶紧道:“娘娘贤德,体恤万岁爷。”,武宁低头喝了一口粥,抬眼见荷田已经脱去了秋冬的紫褐色宫女服,穿了一身淡绿衣裳,袖口、领口、裤脚、鞋面都是雅淡绣花,便笑道:“过来让我看看。”,抬手对荷田招了招。
荷田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过来,武宁上下看了看,道:“还是浅色穿着清爽,人看着也精神,一色头的淡绿色,真雅致,还很合你的名字,‘莲叶何田田’。”
荷田见武宁说了这么一大番话,扭捏得脸都红了,扯了扯衣边上的绣花,道:“是二月里,奴才们在体和殿那儿量了尺寸,才做的衣服呢。”,宫女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是宫廷赏给,每次一赏赐都是四套:底衣、衬衣、外衣、背心,加起来才算是一套,衣服料子也多是春绸、宁绸。
武宁轻轻喝了一口花露,指着那绣边笑道:“这总不是宫里的赏给罢?”
荷田闹了个大红脸,道:“是……是奴才自己缝上去的。”,武宁知道宫女衣服寡淡,女子又生性爱美,往往在不逾矩的地方,总会尽可能地装饰起来,垂眼一笑道:“荷田绣工越发好了,记得以前在王府的时候,绣几根柳枝儿还跟僵硬得跟棍子似的呢!”,一说说得清明荷田都笑了起来,武宁说了这几句话,忽然闻到一阵香味,鼻中一痒,忍不住捂住鼻子连打了六七个喷嚏。
荷田见状,脸色一变,赶紧将一旁的香炉灭了,跪下道:“奴才该死!原来的熏香用完了,今日换上了这新香,居然忘了先让娘娘试一试!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武宁看了一眼那博山炉,平平地道:“拿出去罢,以后也别用什么熏香了,本宫受不得这味儿。”,清明在旁,心思转了转,道:“娘娘,不若弄些果子来熏殿?味道既清香,也不会太浓。”,武宁想了想,点头道:“倒是个好主意,这个可以。”,清明笑着屈膝道:“奴才这就去办!”
武宁道:“也不急在这一时。”
这一日,闲闲地吃过了中饭,又无所事事地打发到了傍晚,主仆几人正闲聊着,外面小勤子道:“娘娘,懋嫔来了。”,懋嫔即是宋氏,她给胤禛生了两个女儿,可惜都夭折了,因此也算是膝下单薄,入了宫后,倒是越发喜欢往武宁这里跑来。
武宁迎出去,便见懋嫔只带了两个婢女,两个嬷嬷,一身简装,见了武宁,笑了笑。两人对着行了平礼,方坐下来。懋嫔笑道:“又来扰了武妹妹了。”,武宁道:“这说的是哪里话,咱们都是认识多年的,何来扰不扰。”,懋嫔叹道:“是啊,咱们都是服侍了万岁爷许多年的老人了,这宫里如今新人一个比一个,都是些生面孔,还是看着武妹妹觉得亲切许多。”
武宁听她说到新人,微微一笑,垂头不语。
懋嫔极是察言观色,见武宁不愿往下说,本欲挑起的话头又咽了下去,只挑着这屋里赏赐摆设夸了一遍,却听外面通报:“皇上驾到。”,又是一院子人山呼万岁,伏了下去。懋嫔还没来得及起身,胤禛已经大步走了进来,见了懋嫔,也是一愣,道:“你倒在这里?”,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懋嫔赶紧请安道:“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胤禛挥了挥手,自走到桌边,对武宁笑着道:“给你看样东西。”,懋嫔见状,便上前告退,胤禛看也没看她,点点头应了。
懋嫔走出了不远,回头默默看了一眼春禧殿。
同样都是没有子女的女人,为什么?
她慢慢回转了身子,继续往自己那偏僻住所而去。
皇上既来,整个春禧殿里,慵懒了一天的空气都活跃起来。
清明吩咐着让人准备起晚膳、洗浴的热水等等,整个殿外一片忙乱。
殿里,胤禛对着苏培盛挥了挥手,苏培盛身后的小喜子上前来奉上一个精致细巧的笼子,用竹子做架,上面罩着羊毛织品,武宁还没怎么看清,只见一个雪团从那笼子里滚了出来,直接就呼哧呼哧蹿进了自己怀里。
她吓得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就要跳起来。胤禛早有预料,连忙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武宁低头,才看清怀中的雪团儿是只小犬,品种倒说不准确,一身白毛纯粹无杂。脖子下挂着一串儿小金铃,随着它动作脆响不休。它睁着两只乌黑的眼珠,扒住武宁的胳膊,溜溜地盯住武宁看了一会儿,忽然猛地转过头,盯着胤禛又看了一瞬,瞪了武宁一眼,立即跳回到了胤禛的怀里。
胤禛抱住它,扑哧哧笑得喘不过气,道:“哈哈!这蠢蛋!它认错主人了!”
武宁见那小狗趴在胤禛怀中,只露了半面脑袋出来,滴溜溜地盯着自己看,极其可爱,也笑道:“皇上既然给武宁送来这么活泼的一只小狗,武宁就却之不恭了。”,胤禛指着武宁半笑道:“朕还没说送给你,你倒先跟朕要起来了!”。
武宁极少见到他这般开怀,正想说什么,那小狗伸了爪子,试探着轻轻在武宁胳膊上挠了挠,又缩了回去,乌黑的眼珠子只是望着武宁,一旁荷田、清明看得有趣,都面带微笑。
胤禛亲手将狗放回那狗笼子里,示意小喜子递给清明,又道:“你养着它罢,也能解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