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门,四阿哥就闻见了一股辣味,呛得他眼泪险些出来。
孕妇口重,他虽是说过要李格格吃得清淡些,但李格格见他不常来,早就放开了规矩,只照着自己的口味,想怎么吃就怎么吃。都说酸儿辣女,李格格身边的下人们见李格格整日就嚷着要吃辣,背地里的都说李格格怕是要生个小格格了。
因为肚子越发大了,李格格在屋子里穿的也随意,头发只是松松地编了个鞭子垂在脑后,图省事,也图凉快。四阿哥过来是临时起意,并没有让人通报,她措手不及,坐在桌边含着筷子望向四阿哥,带了点欢喜,带了点尴尬,待得反应过来要起身行礼,四阿哥摆摆手让她免了,一撩袍子下摆入了座,李格格这才反应过来,道:“爷用过膳了吗?”
四阿哥没答话,见一桌子菜不是麻辣豆腐羹就是辣子鸡、连几盘子蔬菜都是配了红辣椒的,红绿相映,大热天看了就觉得心里烦躁,抬眼看了眼锦画:“怎么都是辣的?”
锦画扑通就跪下了:“回四爷的话……”,李格格赶紧挡在锦画身前道:“是我让她们去膳房特意点的,口味重一点,能下饭!”,又看看桌上,根本没几道四阿哥能下筷子的菜,踌躇了一下,道:“爷没得菜吃了吧……不然我让人去膳房再另外叫几道。”
四阿哥看她满面的大汗,也不知道是被热的,还是被辣的,随手举了筷子向着看上去最不辣的一盘菜出手。刚送进口,也没什么感觉,嚼了几口后,那辣味忽然像爆炸一样直从舌根下发散开来,瞬间呛满了整个口腔。
好辣!
四阿哥被生生辣出了眼泪。
李格格连忙起身倒了一盏凉茶递给四阿哥,锦画赶紧端上刚准备好的水果拼盘,那盘中有西瓜、有甜瓜,都是切成一小块就能入口的大小,方便主子们食用,免得果汁滴在衣襟上,沾污了衣裳。四阿哥见了果盘,就手放下茶盏,大口连吃吞了几块水果下去,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才好些,见李格格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己,冲她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又顺口道:“倒是难得见到你这里用果盘。”说着用银质小叉取了一块西瓜,又送入口中。
李格格微笑道:“妾身平日里的确是很少用这些瓜果,太医也说了,有孕的人,寒凉瓜果不能贪吃,这不还是天气实在太热了,才少上一点”
四阿哥心念一动,忽然望向李格格道:“从前无孕之时,你瓜果吃得也少么?”,李格格不明其意,点了点头。
四阿哥若有所思的,望向锦画道:“你们主子平日里喜欢吃些什么?拣最多的说来听听。”,锦画一愣,看了一眼李格格,将主子平日所爱之食列了出来,果然都是些阳气生发、温热补气的食物。
武氏院子里。
二十大板一数到,人人都跟被抽了筋剥了皮似地从长凳下跌落了下来。还得踉跄着去给武格格谢恩。
武宁安慰了大家一番,又让珠棋拿了化瘀活血的药膏分给各人。看各人哭得如丧考妣一般,泪眼婆娑地还不忘满口谢格格恩典,虽知道是在她这个心软的主子面前博同情,也不由得心里抽搐了一下。
她本还想分荷包银钱给大家,想想还是忍住了:四阿哥又是黑脸又是打板子,前脚刚走,她这里就又是安慰又是发银子,这不是跟四阿哥唱对台戏嘛!
这一趟风波,就此也算告一段落。过了几日,武宁倒是渐渐地发现了另一件事:平日里餐点后的水果不见了。
她是最爱吃西瓜的,让珠棋帮着挑掉西瓜子,用小圆勺挖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再加上冰块冻起来,放在水晶碗里,晶莹剔透地送上来,碗边上被水汽蒸了一层密密的水珠子,手指一抹过就是蜿蜒的痕迹。
这样一碗西瓜,看着就凉快,更别提捧着它坐在冰山旁边吃了。
然而这几天,她连西瓜的影子都没看见。
起初,武宁还忍了几天没问,后来实在没忍住,问珠棋和清明,两人都只是支支吾吾,直到四爷亲自说了原因。
“口腹之欲罢了,你忍一忍,女子是不能碰这些寒凉之物的,”,他很温柔地对武宁道:“尤其是像你这样,把瓜果当饭吃,更是胡闹!”
“……?”,她没反应过来。
“冰的东西也不准碰,冷水不能喝,凉茶也不行。”四阿哥一转眼看见了冰山,指着斩钉截铁地道:“冰山,也不能常在屋子里放着,让人给你移到外边去,热的厉害的时候可以出来坐上一坐。”,他说上了瘾,站起身,指着床:“这张象牙凉席收起来,太凉了!”
武宁:“……”
四阿哥满屋审查了一遍,一跺脚转身,满面肃容地对武宁道:“趁早给爷生个孩子出来。”
武宁先是一脸茫然地听着四阿哥说“这个不许”、“那个不许”,待到后来听见“生个孩子”,反应过来,脸上顿时就红了,眼神下意识地往自己肚子上飘去。
珠棋识相地对着屋子里人使了眼色,带着满屋子下人出去了,一个小婢女呆头呆脑地站在门口还没反应过来,珠棋一脚上去,踢在她小腿肚上,小婢女踉踉跄跄地一头扎了出去。
四阿哥伸手将武宁拉在自己身上,让她半坐半靠着。两人身上都出了汗,黏黏腻腻地沾着单衣。四阿哥不撤手,武宁也舍不得放手,他揽着她的腰,她便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脑袋埋在他的肩窝里,两个身影并做了一个。
胤禛的手掌虚虚地滑过武宁的肚子,忽然忍不住想象:若是这里面有一只小小的手跟着自己的手掌一起动作,那该多好?
他的骨血,她身上掉下的肉。
他们两人的孩子。
“你加把劲……”,后面的话他没说,他知道武宁听懂了,于是跳过去,直接道:“我也好向皇阿玛请封,封你为侧福晋。”
武宁心里一震。
历史上那位颇有几分神秘色彩的宁妃,一生无子无女,居然能在雍正登基后期被追封为妃。可见这个女子在雍正心里地位绝对不一般。
只是,这么早就发动了吗?
她这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难道可以逆天改命,怀上皇孙,从而有与历史不同的走向?
安嬷嬷等候在四阿哥书房外,这还是她屈指可数的几次离了后院来前院的机会。安嬷嬷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这位主子特地找了自己来,是为着什么事?
方才还在正院里伺候福晋的她,见苏培盛手下徒弟来请,已经大致猜到了几分,却也不敢肯定。眼瞅着天光移了不少,四阿哥才优哉游哉地回来,坐在书桌后,将桌案上新来的文卷粗略掀了掀,这才让苏培盛唤安嬷嬷进来。
嬷嬷一路进来,给四阿哥行了礼,四阿哥让她起来说话——安嬷嬷不同于福晋身边那些嫡系嬷嬷,她是内务府里出来的。除却这一层,便是福晋的面子,也是要考虑到的。
苏培盛躬身守在书房门前。
房里的交谈声并不大,偶尔会有些高高低低的起伏,以四阿哥问为主,以安嬷嬷答为辅。他听不清关键字眼,只能从音调的高低判断:四阿哥的情绪还算平和,没有起伏。
到底是什么事儿呢?
福晋歪在小炕桌上,也琢磨着。
她在心中暗暗把最近几个月的事情想了想:四阿哥随天子南巡,府中一切平静,李格格照常养着胎,武宁和宋氏都是自个儿忙自个儿的。
阿弥陀佛!
府里这三个,李格格是好打发的,武格格是不爱起事的,宋格格自从做额娘以后,多多少少要为孩子考虑,也算是安静了一阵子。福晋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四阿哥的用意。
她面色不宁地等待着安嬷嬷回来,一碗蜂蜜枣茶热了几回端上来,她都没喝上几口,好不容易听见外面动静,福晋立即打起了精神,且沉住气,等着安嬷嬷进来。
安嬷嬷低着头,看不清脸上表情,微微拢了肩膀进了房。福晋见她这样,心先是沉了三分,随即不动声色道:“嬷嬷回来了?爷那儿一切都好罢?”
安嬷嬷暗暗叫苦,不敢抬头,只是道:“回福晋的话,四爷一切都好。四爷叫老奴过去,是……是……”
她把四阿哥的话在心里过了几遍,想了无数种出口的方式,最后决定还是用最简洁直白的话语速战速决。
顶着福晋针尖一样的视线,安嬷嬷苦笑着抬起头,道:“四爷吩咐,从明日起,武格格院子里的叫膳跟着前院。”,和后院分开。
福晋像是没听懂一般,喃喃地重复了一句道:“跟着前院?”,随即明白过来。
她木然跌坐在炕桌上,指甲渐渐刺入掌心。
胤禛,你不信我?
你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