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一上午的辣椒,我发现自己的双手被辣椒刺激得通红,开始麻了,继而是疼痛,那是一种很钻心的感觉,可不好受了。在洗菜时,把两手浸在水里就不疼了,一离开水面就扎心地疼,象攥一把火烙铁。
上街买菜,在回去的路上我迷路了。我像拎着火烙铁似地拎菜,趿着一双破旧的鞋子在街上横冲直撞,哪有出路?哪里有水?我无措地张望着,两眼血红,一个叫星海小学的墙角外浅浅流着水流,那是阴天雨时积下的,我像遇到久别的母亲,扑过去,把双手浸着清凉的流水中,泪水再也忍不住了,而它夺眶出。做一名伙夫很苦,但能锻炼我的意志,磨炼我的毅力,为了以后能走更长更远的路,我甘愿做一名伙夫。
小葱拌豆腐
刘美玉/北京化工大学
上级的老首长来到大连,下榻我所服役的大连39023部队一部招待所,他说,别的什么不用准备,就来一个小葱拌豆腐。我不知老首长对旧日的小菜有深深的依恋情感,但他的话却一下子勾起我的以往伤心情结。
我,就是吃苞米米查子长大的,小时候顶好的就是能吃上小米干饭就小葱拌豆腐。那真是“绝”了。
那时还没有包产到户,一个小队七八十户算一个大家子,队长是户主。大家一天天上山干活,挣工分,听母亲讲,大家在一起时,就是热闹。
有一天小队分红,因为年景不错,队长还说要会餐。听说是小米干饭加小葱拌豆腐。全小队的人不能都到小队去吃,只有劳动力,也就是社员才有资格吃。因为当时我老爹是在小队喂牲口的,和做饭的大师傅熟,我就近水楼台先得月,趁着天刚刚擦黑时混进了火房。当时小队的社员还没到齐,没开饭,老爹怕我被队长发现,就把我塞进干草垛顶上,不许有一点动静。
我猫着身子弯曲在干草垛顶上,一种说不出名堂的味道熏得我飘飘欲仙。我从没有这么高高在上过。福不双至,一会儿,脚前和手前立刻云聚一批好像比我还要瘪着肚子的蚊子,我不敢在干草垛上和蚊子一决高低,身份不一样。再说,那小葱拌豆腐的香味此时此地已经缭绕而上,我抽了抽了鼻子,对自己说:“无论做什么都要付出代价的。”
当体格最弱的蚊子在我的脖梗子安营扎寨后,老爹才用烧火棍捅我的脚后跟:“丫头,快下来,快下来。”他一直在帮大师傅烧火,看时机成熟了才敢叫我。
会餐的餐厅临时设在豆腐房里,大大的磨盘上放着两小盏煤油灯,灯光很暗,但也能隐隐约约地映出蹲在墙角,坐在门坎子上的,倚在盘上的人模糊的面孔,有的人都还吃出了汗。我正看着,老爹在后面使劲掐我一把,递上一碗小米干饭。米饭带点生米芯子,夹生;豆腐的豆性味很浓,可能是大师傅在过筛时用了一个网眼过大的豆腐包布吧,但大家仍然吃得热火朝天。包括我。一大碗饭十多分钟就底朝天了,我用两手摸着空碗左顾右盼寻觅老爹亲切的身影。猛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进我的眼神:“双代!”我象遇到知音似地惊喜地大喊一声,然后越过重重的社员身子径直朝双代奔去:“你怎么也来了?”
双代是小队女会计的弟弟,跟我一般大的年纪,他像发现大灰狼似地惊慌看着我,然后被他姐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起来。爹和队长同时出现在我眼前,爹直直望着,队长也直直地望着我,所有的社员都在直直地望着我……
爹猛地冲上前,一把扯过我的袄领子“啪啪”打了我两个嘴巴子,“死丫头片子,不在家看门,谁叫你偷偷跑到这的?”他换个手又狠狠朝我脸擂下来,“快说,谁让的?”
手里的碗先飞走了,接着我也按着碗的方向一泻半米,随着“啪”的一声响,我的眼前立即开出七八种颜色的小花星星,这是在哪?我问自己。只觉得有一种十指连心的疼,才发现碗碴子把我的手和脸都扎出血了,我知道自己惹祸了,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一头扎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中……
还没等冲出多远,就被村长一把抓回去了,他夹着我走到爹跟前,说“孩子太小,不懂事,下手那么重干啥?”然后他把自己的那碗饭放到我面前:“吃吧,丫头。”我不敢吃,看老爹。他正用一种比海水还深的目光看着我。不经过苦难的人,是读不懂那目光里的东西,但它有一种比鞭子抽在我身上还重的疼痛,我的泪下来了。
我刚进入绿色军营的时候,家里的日子已经很不错了,入伍的前一天晚上,爹娘,还有我,光明正大坐在桌前吃着细米白面,鱼鸭什么的也都让我管个够。爹给我装了满满一玻璃瓶子小葱拌的豆腐:“揣上,路上吃!过去的日子苦,你爱吃的东西总吃不上,不是爹不能干,没有力气,是因为爹没有文化呀,现在借国家的光,家里啥都有了。你也不用惦心,到军营要多长见识,只凭苦力,富不了家的。”
是呀,连最没有文化的乡下老爸也明白了,仅仅凭体力是不能富家的,要凭才干,凭本事,凭知识,凭我们中华民族的勤劳先进的光荣智慧,才能民富、国富!
风中的承诺
杨建军/广西桂林旅游高专
我开始提笔写我们的这段爱情故事。但此刻我还是无从下笔。我感觉无法表达,无法诉说这段情,这份爱,即使我用了整整二年时间来平静我的心情。虽然和你分别已经两年了,但几乎每一天你的浅笑,你的言语,都从不曾离开过我,我不得不承认,它开始越来越淡越模糊。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快要将你忘记?然而,我知道:刻骨铭心的东西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地逝去?
曾经答应过你,无论我们的结局如何,我们都会把它写成一篇文字,寄给你。结局来得很快,就在我们笑着说这些话以后没多久。但我也不曾想到,写这篇文字竟然整整等了两年。
我想:晚一些写,也许可以正确地面对这个结局,可以客观地评定我们之间谁是谁非。可是,直到今晚,只要是很认真地回想我们那不长久但纯真的爱时,我的心就依然颤痛不已。
答应你的文章可以写,答应你一起手拉手爬黄山的诺言怎么实现昵?
写到这,我惨然一笑,为那一句——风中的承诺!
两年来,我总看到一双眼睛,那双在昏黄路灯下的眼睛,就是那双眼睛让我平静如水的心开始狂乱不已。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那晚,我是怎么从你偷去我心的眼光里匆匆逃走的。我怎么会抗拒得了这么有魔力的眼睛。
拉开你拉住我车的手,带着那颗乱跳不已的心,我飞一样地骑车而去,不敢回头看你。而那一刻,你是不是淌下泪滴?原谅我,一个23岁的旧式男孩初恋的慌乱。
在读懂你眼里写的是什么的时候,却不知所措。我知道:爱,就在那一刻从我身边擦身而过。两年来,我试着承受那道眼神,那由我们的爱浇铸的眼神。
如果,那一刻可以重来……
长长而寂寞的夜里,我看见我披着那件两千年的长袍伫立风中;我曾经为此长啸,为此狂歌;但竟是它禁锢着我,是它阻止我——那一刻本可以相抱相拥!
是苦涩吗?我问自己,我们无言的结局。
我以为那就是爱了。我们默契的眼神,我们一起跳动的心,我知道你看出我的眼里满是温存。而我从你的信里知道:你去仍然希望听到那句——我23年从不曾说出口的话。是我的眼不够坚定吗?还是那句话才是真爱!
直到如今,我仍不知道你为何离去?在我那么需要你的时候!是那句话我不曾说出口?是那一晚我的逃走?你什么理由也没说,只是在那以后每一封信里暗示说:你已太累。
分手无需理由,爱本没有对错。这点我懂。
这两年多来,我仍旧无法合弃那一袭长衫,因为它已融进了我的血里我的生命里。但我似乎懂得了很多:什么才可以留住那依旧的红颜,什么才能牵住那天边的游子。
少女,请别背对我哭泣
洪烛/北京大学
我站在北京城西边的一棵梧桐树下问乔:“两颗心的距离有多远?”乔当时面对着我,伸直右手,指尖刚触到我上衣的第二粒钮扣:“也就这么远吧。”我知道她指的是一条胳膊的长度。“能更近点吗?”我征求她的意见,“那样我就能够着你了。”乔的笑容闪烁出水果的光泽:“爱情也需要距离:安全距离。”我就这样停靠在乔的爱情的停车场,在遇见乔之前我走了老远的路,有点累了。说实话我已经很满足,站在目前的位置,我能看清乔的眉毛。那段时间是我一生中屈指可数的幸福的日子。对于一位习惯把苦难当作雨披的男人来说,乔是一片的屋檐,是室内堆满劈柴的壁炉,是阳光灿烂的窗台仕女瓷瓶里的插花,我能不珍惜她吗?甚至我今天在白纸上写下乔的姓氏,都类似于脱下冻结的手套取暖的动作,我把过去岁月里灰暗的影子像一件外套似地给抛弃了。爱情是一次日出,是生命第二天的日出。我已记不清昨天我在哪里了,我只知道今天是具体的,今天乔正在我的茅草屋顶下来回走动,把周围的一切清扫得像金碧辉煌的皇宫。我下意识地捂住胸膛,发现她的抵临甚至清除了我内心的尘土。
我扶着自行车在一根新漆过的站牌下等乔。约好的十一点整,可时间已超过了一刻钟。我开始意识到守者的孤独,我被时间冷落了,而世界又被我冷落了。我甚至没注意背后的落地橱窗正在展览什么,也忽略了围观的行人的议论。实际上那是一家花店,今天是外国流传过来的情人节,一束玫瑰相当于两张电影票的价钱。而我是这座城市里的无产者,拥有的仅仅是诗、理想和遥远的流浪故事,我不知这能否代替爱神签发的入场券。一辆天蓝色公共汽车的抵达打消了我的一切顾虑,梳着披肩长发的乔像天使一样出现在我面前,大街上的商店、银行、岗亭之类便全部消失了。从十一点十五分开始,乔就是一切,她迟到的温柔使我成为等待的富翁。我不再为清贫的身份惭愧,因为幸福已从木樨地一带的音乐学校出发,在转乘了好几趟公共汽车之后终于找到了我。我陪一位天使走在情人节的高速公路上,我们是节日当之无愧的主人。
在一所名不见经传的私立音乐学校里,乔是新上任的钢琴教师。她手中的花名册掌握着四十二位进修器乐的贵族子弟。从年龄上看,他们至多算乔的师弟或师妹,然而是乔手把手地领着他们去看拜访贝多芬、肖邦亦或抒情王子理查德·克莱德曼。第一次与乔相识,是在长安街边的稻草人咖啡厅里,乔礼貌地接受了我“喝一杯”的邀请,隔桌而坐,用没涂指甲油的洁净的手把玩着盛满雪碧的高脚酒杯。那双呈现出花瓣开头的手本身就像一件艺术品,透露出小布尔乔亚式的高贵与典雅。我有勇气凝视乔云遮雾罩的美丽且忧伤的脸,却不敢看她被橙红色桌布衬托着的纤长苍白的手——它简直是有表情的。我暗暗对自己说:“凭这双手,我也会爱上她的。”当时我还不了解她音乐世家的身份,她二十四岁的生命简直就是一堂漫长的琴课——她进幼儿园的那一天,父母送的礼物就是一架电子琴。乔的手指长期在黑色键盘上跳动,仍然稚嫩如处子,但多愁善感的心却时常在音乐王国里感悟到流浪的疲惫。
然后我就每逢周末之夜在乔学校的门口接她了。然后我又在街灯昏暗的无人的墙角迅疾地吻她了。乔用手挡着我的俯冲的脸:“我不喜欢这种偷袭。”我笑着四处张望:“那么等有行人路过的时候,我再明目张胆地吻你吧。”然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仅仅轻轻拉着她的手,像搀扶着一位迷路的公主。我们的宫殿在哪里呢?想到这个我又心情黯淡。我是这座都市里一只没有巢的鸟,我的羽毛上沾满晾不干的雨水——那是失败者的泪水呀。乔窥探出我内心郁积的忧愁,小声凑在我耳边说:“你可以吻我了。”我默默扭转热泪盈眶的痛楚的脸:小姑娘,我要的是爱情而不是怜悯。我故作轻松地把她的手揣进我羽绒服的衣兜,以免它被午夜街头的寒流冻伤:“小姑娘,让我送你回家。”那天晚上,一个无家可归的男人送他心目中的天使回家,直到仰头望见她闺房的壁灯亮了很久才惆怅地离开。
三年后我再次出现在乔那所音乐学校的栅栏外面,已带着胜利者的坚定沉稳。这三年里我赤足旅行,跨越遥远的省份,终于把遍体鳞伤兑现为生活颁发的勋章。乔平静地从阶梯教室里出来,老远就看见园外草坪上似曾相识的身影,她怀疑地停住了脚步——只用了一秒钟的犹豫,美丽的钢琴教师就抛下胸前抱着的乐谱、茶杯、彩色粉笔盒向我奔来了。那一瞬间我感动得想呐喊一声,哪怕会惊醒附近埋头修剪树木的园丁,我相信乔是在抛弃她从属的那个世界向我奔来。乔小小的拳头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然后就哭了:“我以为你失踪了昵!”那一拳远比一位职业拳击手更为有力,我不由自主打个踉跄。没有我长途旅行中预料的吻、微笑、拥抱,乔爱恨交加的一拳作为重逢的见证。我这才知道三年前的自卑造就了何其惨痛的误会,而乔与我一样为之付出何其沉重的代价。“乔,听我说,我是不愿作为一个生活的失败者来干扰你,才不辞而别的。即使成功遥遥无期,但现在我至少可以平等地爱你——正是爱情要求我这样做的。”乔不理睬我的解释,乔背对着我,只是哭,只是哭……
我一生中也没像那一天那样,见过那么多少女的泪水。我一生中也很少接触那暴风骤雨般的感伤。尤其在于——那是一位背对我哭泣的少女,她并未选择我的胸膛作为擦拭泪水的位置。乔转过身来,面孔已恢复了平静,她仍然把潮湿的手帕揣在掌心,她说:“跟我回家吧!”她伸出另一只手搀扶我。一路上乔尽可能响亮地笑,“你错了,我爱的是三年前那个敢于在站牌下等我的穷小子,而不是因为怯懦而出走的你,更不是今天所谓的凯旋者。”我提出一个穷途末路的流浪汉是否能在世谷偏见中与一位温香软玉的贵族女儿划等号一这正是我不惜一切代价改变自我的原因,乔用指甲掐我的手心:“但是你把幸福也失手给改变了。”
我们又走上三年前那条布满广告牌、霓虹灯的旧路。我仿佛又走回三年前那个风起云涌的夜晚。乔尽力用温情的故事抚慰我风雨兼程留下的隐痛,乔真是位善良的公主——她一生都是适宜在童话里呼吸。远远地能看见那栋紧挨着天坛公园的塔楼了,远远地看见乔卧室的那扇亮着灯的窗户,然而直到走到花圃夹拥的门前水泥路上,我才在一仰头之间,发现那亮灯的窗玻璃上。贴着个大红的“喜”字。和三年前一样,我自觉地停住了脚步,我这时才察觉到乔眼睛里盈满泪水,泪水里写满岁月的惆怅;我相信在乔的眼里,我的面庞也同样写满岁月的过错。乔用那双我曾深深爱慕的典型钢琴家的手使劲地拉我,我用更大力量把它拨开:“小姑娘,我今天来见你就是为了送你回家。”我甚至还像呵护一个梦似地在乔的额头轻拍了一下。然后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楼道里,我仍然不敢抬头仰望那扇窗口的灯光——那上面刻着命运的一个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