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西魏时大统七年六月十三日夜。
这个夜晚是喜人的,难忘的,并且月牙儿闪着银光,云彩也泛着紫气,使这个不大不小的杨府内,满院生辉,神秘莫测。
这家主人叫杨忠,本是弘农华阴人,三十五六岁,身长貌伟,一身正气,在西魏封为牙将。他妻吕氏,二十二三岁,仍是花容月貌,一身秀气,就是过门以来从未添生,使杨忠整日犯愁!谁知就在今天午夜,竟给他生下个白胖小子。
杨忠喜坏了,忙令下人烧水洗儿,又让厨师与他做饭,跑上跑下,忙得不亦乐乎。这时,他才发现室内紫气团团,异香扑鼻,心想:这是吉兆!难道吾儿是紫微星下凡么?他看孩儿已经洗毕,忙把他抱过来细看——只见他上身长,下身短,额广鼻大,五柱入顶,目光外射,况且两只手的掌心中有个“王”纹,喜道:“吾儿大贵,有帝王之相。”
吕氏刚生下孩子,浑身像散了架,瘫软在床上,听他一说,便有气无力地说:“在生他前,我做了个怪梦,吓死我了。”
杨忠感到好奇,问:“什么怪梦?”
吕氏道:“刚开始,到处都是黄澄澄的,渐渐的,又变成了一片红紫色。我很高兴,就步出了天井,见天上祥云当空,五光十色,煞是好看。谁知我正在看时,突然从天上下来一条巨龙,只见它摇头摆尾,张牙舞爪,顺着祥云,直冲而下,“唿”的一声,竟自钻进我的腹内,吓了一跳,就势生下这个孩儿。”
杨忠听罢喜道:“大贵,大贵。”忙朝几个下人道:“万不可向外人乱道,一旦被皇家得知,我杨家大小休矣。”
家人忙说:“请大人放心,我等决不会胡说乱道的。”杨忠这才放下心来,便高兴地将孩子包好,放在他母亲的身边,然后坐在床边望着心爱的儿子。
吕氏一笑说:“快给孩儿取个名字吧。”
“是要给孩儿取个既好听又有意义的名字。”杨忠说着,便起身来到书案跟前,打开经书,便在书内寻找起来——寻了半天,冲床上的吕氏一笑说:“就叫他杨坚吧。”
吕氏惊喜地:“什么,叫个坚儿?”
“对。”杨忠微笑着走到她床边,说:“此‘坚’字有两种含义:一是想让他以后坚韧不拔,颇有毅力,学啥啥成,创一番事业;二是‘坚’字作硬和固讲,以后他成大事了,不管你是哪路反王,他的江山也坚如磐石,稳如泰山。”
吕氏听了非常满意,这才让下人们去了,熄灯休息,不再细表。
一夜无话,次日晨,竟有个老尼跑来打门。此老尼有七十上下,个头偏高,鹤发童颜,紫衣芒鞋,手拿云帚,真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她好像有急事,一边打门一边喊:“开门,开门,快快开门。”
原来在里边守门的,是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名叫杨三。杨三是中等个头,不胖不瘦,青衣小帽,黑鞋白袜,挺有精神。他听说夫人得了贵子,心里也高兴,所以天不亮就起床了。他洗漱一毕,正要去打扫院子时,忽听得“咚咚咚”有人打门。他急忙过来,将门儿开了,看是个老尼,好笑地:“这么早可化缘来了?”
老尼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尼到此,并非化缘,而是要拜见你家主人。”
杨三更觉奇怪,问:“你见我家主人何事?”
老尼道:“天机不可泄露,见了你家主人后,贫尼自会讲明。快引我去见,否则,你家要出天大的灾难。”说着,她竟闯进门了。
杨三看她仙风道骨,这么早就来拜见主人,还说有什么天大的灾难,心想:难道昨天夜里生那个少爷是个妖怪,她是来除妖的?想到此,忙说:“好吧,我引你去见。”
老尼也没言语,只是跟在他的后边,几弯几拐,不大功夫,便就在一座楼阁门前停下了。杨三一笑说:“请稍候,待我与你传禀一声。”
老尼拱手道:“那就多谢了。”
杨三拾级而上,走进大门。
这时,杨忠已经起床,正在厅内洗手净面,见杨三进来,问:“何事?”
杨三施礼道:“回大人的话,外边有一老尼,她说要拜见大人,所以,我就……”
杨忠听了一怔:“什么,一位老尼,见我作甚,莫非是来化缘的么?”
“不,开始我也这样想,问她何事,她说天机不可泄露,见了主人,自然会道明。”
杨忠定知有事,忙说:“快请她进来。”
“遵命。”杨三应着,走出门去,朝老尼拱手道:“杨大人有请。”
老尼刚要说话,见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迎出门来,定知是杨将军了,忙朝杨忠合十道:“贫尼冒昧打扰,望施主勿怪是幸。”
杨忠忙笑着拱手道:“哪里,哪里,老法师法力无边,德高望重,今日到此,寒舍生辉。”作个请的手势道:“快快请进,室内一叙。”
老尼又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尼就打扰了。”说着拾级而上,同杨忠一道走进客厅。杨忠热情地把她让到上位坐了。丫环急忙献上香茗。杨忠在下沿落座,一笑问道:“敢问大师法号,何处挂锡?”
“贫尼智空,驻锡于河东白云庵。”
杨忠听了,一抱拳道:“恕在下荒唐,既然法师驻锡河东,距此处五十多里,这么早赶来,必有要事,望法师明示。”
老尼严肃地:“昨天午夜,贫尼我有事睡得很晚,就在子时,见天上红光一闪,一个红球落到你处,屈指算来,却是真龙天子出世了。”
杨忠闻之一喜:“什么!真龙天子?莫非就是昨天午夜,贱内生的孩子么?”
“然也。”老尼道:“自从汉朝以来,天下从未安宁过——你争我夺,天天厮杀,使大好山河百孔千疮,黎民百姓颠沛流离。也是苍天有眼,特派紫微星下凡,统一华夏。”
杨忠喜道:“原来如此。”
老尼略思,道:“不过,这孩儿命重,百日之内,先妨死他母,后克死他父。”
杨忠震惊地:“天哪!可有解救的法子吗?”
“当然有,这次贫尼到来,就是为此。”
杨忠忙起身,朝老尼拜道:“多谢法师。既然如此,那就快说用什么办法解救吧。”
老尼道:“三日之内,将孩儿寄养在三里以外;百日之内,你夫妻二人万不能去见他;到十二岁上,方可让他回你身边。”
杨忠道:“这个好办,少时我就差人,到三里外日找个老实可靠的人家,岂不……”
老尼拦道:“差矣!乡间村俗,怎能养得真龙天子?”
杨忠为难地:“那找什么人抚养呢?”
老尼道:“如果大人不嫌弃的话,你在三里外找个庵堂,由贫尼替你抚养,你看如何?”
杨忠闻听,非常感激地朝老尼跪下,拜道:“那就多谢法师了。”
老尼将他扶起,道:“杨大人不必大礼,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感谢你而为之。”
杨忠不解地:“什么?感谢我?”
“然。”老尼示意让他坐下,说:“若没有你,就没有这个龙子的出现,没有他,天下岂不继续大乱?黎民哪有安乐之日?”
杨忠听了,点一点头。
老尼接着说:“他不是招兵起义杀出来的天下,而是袭你的爵位。所以,生他有你,成事亦有你,故而贫尼才保你不死。”
杨忠忙拱手道:“多谢,多谢。老法师,像我不过是个牙将,他能袭我个什么爵位?”
“十三年后,你能建功封侯,你一殡天,这爵位当然就归他了,到那时,他大权在握,人多势重,统一华夏,易如反掌。”
杨忠听得入迷,继而问:“老法师,可知他何年登基,能有几年的天下?”
“他到四十岁登基,病卒于六十四岁。倘若他选准太子,你杨家有三百八十年的江山,若选不准,”说着,老尼摇了摇头道:“那只有三十八年的天下了。”
杨忠听到此,暗道:不管你是三百八十年或三十八年的天下,我杨家总算能当皇帝。只因高兴,他二人谈了个把时辰,这才想起该吃饭了,忙让杨三去办斋饭。
杨三很快就办齐了一桌斋饭。
杨忠看菜饭上齐,朝老尼一抱拳道:“净是些粗茶淡饭,不成敬意,望法师多多原谅。”
老尼忙道:“哪里,哪里,出家人一生清贫,为我一个,安排这些,够丰盛了。”
杨忠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吧。”
“一同请。”老尼说着,便同杨忠用起饭来。饭后,杨三又急忙献上香茗。杨忠看杨三过来,问:“可知这三里以外,有庵堂否?”
杨三想了想,道:“东边四里处有个般若寺,寺内多年不住人了,稍一打扫,便就可以。”
杨忠闻之大喜,道:“你引些弟兄到般若寺去,打扫寺院,安排床铺,明天送老法师和你家少主人去那里居住。”
“遵命。”杨三说着欲走。
杨忠突然想起,拦道:“慢!”
杨三转身,问:“还有什么吩咐?”
“假若有人问及此事,就说孩儿百日内有灾,清净之地,方可活命,万不可说他能当皇帝,若让昏君得知,岂不杀头?”
杨三严肃地:“请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守口如瓶,决不会胡说乱道的。”
杨忠这才放下心来,一摆手道:“去吧。”
“遵命。”杨三施礼告退。
却说杨三离开客厅后,遂选了十几位家人,又拉了几辆车,把床铺、炊具和日常用具装在车上,然后往车上一坐,鞭子一甩,正东而去。
原来该寺在一个土岗上建着,座西朝东,周围百亩左右,岗上是四季长青的松柏,四周是三丈多宽的护寺河。本来是六月天气,河里藕叶儿浓绿,荷花儿盛开,寺门前边是一座三丈多长、一丈多宽、两边是石栏的大石桥,非常美观。
不多时,他们一行便赶到了,又顺着石桥来到寺门前。杨三让停车卸马,便引着几个家人走进寺门,观察起来。
寺门是一大间房子,上边是卷檐歇山,下边是红色砖墙,中间有两扇大门,门楣上写着“般若寺”三字,但这些都已陈旧,院墙是青砖砌的,内外是参天的松柏,顺着寺门向里边是一条石路,石路两边有秀竹花草,还有斋房。
正前方便是又高又大的“修德殿”了。他们顺着石路,走进殿门,只见殿内有神案、佛像,两边是偏殿,然而,到处是灰尘,雀藉斑斑,好像多年就没香火了。
杨三看殿内完好,只是有些脏乱,于是就让他们打扫起来,又让几个人往寺里搬东西。不到一个时辰,殿内殿外打扫净了,外边的东西也搬进来完了,又把这些东西弄到偏殿,打了个锅灶,才算完工。
杨三看一切就绪,便派了三个人在寺里守着,然后他们赶着大车,回府去了。
次日晨,杨三丑时就起了床。他不但安排了香车宝马,而且又选了二十名部将沿途护送。
杨忠和老尼早就起床,现在正在客厅用饭。
房内,吕氏和丫环香儿也起床了。莫看吕氏刚生孩儿,身体虚弱,但仍不失桃李之色。她看香儿净了面,说道:“香儿,快拿块褥子来,将你家少爷包着,送他们上路。”
香儿应“是”,便顺手在一边拿了一块,来到床边道:“夫人,快把小少爷抱出来,让我给他包吧。”
吕氏应着,便在被窝里抱起坚儿。谁知她刚一抱起,就见他身上隐起鳞甲,头生双角,不禁惊叫一声:“我的妈呀!”竟把孩儿扔了。
在一边站着的香儿也惊呆了,傻愣在那里。
在外边用饭的杨忠,听到惊叫,忙跑进来,看儿子在地上扔着,夫人和丫环呆若木鸡,气极,怒道:“你……你怎么把孩儿扔在地上?!”
此时,吕氏的魂都吓上天了,听他一说,便紧张地:“他,他是个怪物,吓死我了。”说着,她竟伤心地哭了。
这时,老尼也跟着杨忠进来了。她急忙抱起孩儿,怨道:“惊了我儿,迟他几年的皇帝。”看香儿手里拿着褥子,顺手夺过来,一边包一边说:“他是一刻也不能在屋里住了。”说着,便抱上坚儿走出门去。
杨忠看老尼抱着孩儿走了,对香儿说:“去把你的衣物、行囊带上,跟她一道去,可帮她洗衣、做饭的干些什么。”
香儿很乐意,忙应“是”,便像小鸟似地飞出门,忙碌去了。杨忠看她走去,又让吕氏上床休息,这才匆匆地跟了出来。
此时天已大亮,两辆香车已经套好,在院里停着。杨三和二十名部将,正在忙着向后边的车上装东西。杨三看老尼抱着孩儿走来,忙迎上去说:“请法师坐这辆香车。”
老尼点一点头,便向前边那辆香车走去。
这时,杨忠走过来,朝老尼一抱拳,道:“老法师,我的孩儿就拜托你了。”
老尼真诚地:“请将军放心,我会带好他的。”看香儿拎着行囊走来,对杨忠说:“我们该走了。”说着,她和香儿先后上了香车,坐好后,老尼又朝外边道:“大人保重,后会有期。”
杨忠抱拳道:“后会有期,后会有期。祝你一路顺风,平安无事。”
老尼一抬手道:“好吧,告辞了。”于是,车把儿将香车赶出大院,这才往车辕上一坐,鞭子一甩,正东而去。杨三引着众部将,带着兵器,左右护驾。
他们沿途是顺利的,不到一个时辰便就在寺院门口停下了。老尼下车后,见寺院周围是水,水里又长着藕莲,高兴地说:“真是个好地方!有道是,真龙是离不开水的。”说着,便十分满意地同香儿一道,香儿抱着小坚儿,说说笑笑地走进寺内。
这时,杨三让众家人开始向里边搬东西了,搬完后,又把两张床铺好,桌子摆正,又将缸里挑满了水,这才向老尼告别,回府去了。
此时快到巳时,老尼让香儿做些稀食来喂杨坚。一会儿香儿就烧好了一小碗蛋羹。
老尼从未婚配,更未生过孩儿,所以对坚儿很感兴趣,又给他取了个僧名叫那罗延,视为亲生。她看香儿端来蛋羹,忙抱起那罗延,准备喂食。她先用汤匙在碗里搅了搅,然后舀了半匙,放在嘴边吹了吹,这才慢慢地送他口边。
莫看那罗延刚刚出世,但他毕竟不是常人,小口一动,竟自咽了。老尼满意地又喂第二匙,第三匙……一盏茶功夫,少半碗蛋羹全喂完了,他们这才生火做饭。
饭后,她和丫环坐那里闲聊,谈够了,又给杨坚做饭吃,晚上,他们三人睡在一起,并不寂寞,况且隔几天,杨三就来送些东西。就这样,他们不知不觉地度过了三年。
那罗延三岁了,生得聪明、伶俐、乖巧、可爱,也非常懂事,这个世上的一草一木,没有他不喜欢的,他总是吃罢饭后,让老尼和香儿拉着他的小手,在寺内寺外转着玩,并且他见啥就问。老尼是有问必答,有时故意借题发挥,给他讲些深奥的东西。
那罗延好像能听懂,觉得很新奇。
到了晚上,老尼就给他讲一些故事听,什么“大禹治水”、“渭水河访贤”、“三顾茅庐”等名君的典型事迹。
那罗延听得津津有味,手舞足蹈。
老尼看他这么早就开了知识,于是把《千字文》拿出来,准备教他读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