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飞被安排住在二姐的隔壁,他不情愿,但又没什么办法,规矩就是规矩,生存了几千年,统治了几千年,往往比法律还好使,比命令还有人听。规矩说未婚男女不得同房,规矩还说结婚的女子回娘家也不能同丈夫住在一起,说是压娘家的财运,总之是不允许秀竹和他住在一起。
刘飞在想日本人就要打过来的事。东北军主力一枪没放不战而去,他不相信马占山能成为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国之将亡的现实如铁砣石山,压得他难以喘过气来,而且这铁砣和石山还是刚从滚开的油锅里捞出来就用来压迫、烧烤着他的五脏六腑,那种感觉真是用语言难以形容,他现在住在万家,身份是准女婿,因此他想喊不能喊,想骂不能骂,想哭不能哭,想闹不能闹,几乎被憋闷死了。
他跟二姐夫说:“日本鬼子要打过来了。”他的意思是想说服二姐夫和自己一起组织起来抗日。二姐夫说:“谁来了咱老百姓也得过咱老百姓的日子。”一句话把刘飞噎得差点背过气去,想说的话一下子全没了,憋了半天说了一句:“你就等着过你的好日子吧。”二姐夫说:“你也别老逞强不安生,哪朝哪代咱老百姓都这么过,谁主政他都得让咱活人。”刘飞说:“小日本是来侵略咱的,咱们得和他干。”二姐说:“小弟,咱家可就你一个男的,你可别唬了吧唧的,出头的椽子先烂,要是你出点什么事,有个三长两短的,谁来接续咱家的香火?”二姐两口子你一句我一句弄得刘飞没嗑摸了。
他想找秀竹谈谈自己的想法,可秀竹的房门紧闭着。经过昨天一夜的春风和今天早上的惊吓,这一天的折腾她或许已经累了。想到昨天夜里的情景,刘飞心里便涌上了一股甜蜜,心跳加快血往上涌,他迫切想见到她,但他知道在这个礼数森严的大院里,秀竹昨天的举动没有引起地震亦数万幸加难能可贵,要想再有非分之想,简直是天方夜谭。
夕阳给原野银色的树挂上涂了一层艳丽红色,让人心醉、让人心碎。
万老爷碰到了张英,张英正在村口闲逛,这是他的习惯,也是自我总结的养身之道,叫:“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两个号称巴彦不分伯仲的富豪名仕相遇自然少不了彬彬有礼地客气上一番。
张英问:“万掌柜的这么急匆匆地赶路,莫不是有什么大事?”万老爷简要地说了日本人炸县城的事。张英叹了一口气:“家里不和外人欺,天下乱招寇来。国将不国,民何以安生。”万老爷也连连叹气:“天有黑煞,地有乱世,复国兴邦还得请老英雄您像当年打俄国人那样再显英雄本色呀!”张英闻言腰板挺得更直了,胸中纳满了冲动的气血,手中的拐杖剑重重地戳到了地上。他一生爱使枪弄棒,老了又嫌手里老是枪啊、剑啊的,有失身份有辱斯文,扔了枪剑又不安全。那年儿子张甲洲回乡休假,父子俩人闲聊说到此,儿子给他出了个主意:做一个拐杖剑,外型是拐杖实质是剑,无事文明棍,有事锋利剑。张英说:“有那个心没那个力了,当年你不也是不惜倾囊助我上阵杀白俄吗,没有你们的支持俄国人是赶不出去的。”万老爷说:“我哪有您老的气魄呀,‘散家财,募乡勇,驱外掳。’振臂一呼,三万乡勇奋勇向前,杀声震天,把老毛子赶出了巴彦县城,一口气追到松花江边把老毛子赶进了涛涛的江水……那是何等的英雄、何等的气魄呀!如今小日本来了,只要您老喊一嗓子,咱立马把它****的小日本赶进松花江,喂王八。”张英说:“我老了,你也老了,当年抗俄英雄如今都老得拉不动枪闩,上不得战马了。可我们的儿女都大了,我们打不动了他们上,咱们给他们当当后盾,当年大鼻子都没把咱们怎么地,它小鼻子论人没大鼻子多,论地没大鼻子广,咱还怕打不扁它个小王八羔子!”万老爷竖起了大姆指:“你老是虎老雄心在,威风不减当年,有您老在甭管他大鼻子小鼻子,咱是猴吃山楂不在核啊。”张英说:“这自古侵略者就没一个有好下场的,就连这小孩子打蛋玩都明白,‘天堂锅里烩,谁先打谁遭罪’,你说三四岁的毛孩子都知道的道理这小日本怎么就不懂呢?真该好好教导教导他们。”两个老人爽朗的笑声震得树挂哗啦哗啦飘落到了地上。
迟大巴掌喊来管家给自己拿衣帽,母亲还没跟他亲近够,问:“这么晚还出去,什么事这么急,明天去不成吗?”迟大巴掌打个饱嗝:“白天去不方便,我去见见伊滕。”老太太吓了一跳:“你要去见日本人?现在全城的人都在骂日本人,要是人家知道我们跟日本人有来往,还不用吐沫星子把咱们家淹了。”迟三瞎子说:“你这个老婆子瞎叨叨个球啊,他是去找日本株式会社的伊滕先生谈生意的事,快去快回,路上小心点别让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