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2月19日,农历正月十四,再过一天就是元宵节,巴彦人管它叫灯花节。按照三天节的习俗,人们都沉浸在喜庆之中,各家各户都竖起高高的灯杆挂上了灯笼,店铺门口,闹市街面也都挂起了灯笼,跑来跑去的孩子手中也都提着灯,有纱灯、宫灯、龙灯、花灯、转灯,还有写满谜语的谜灯,五光十色,争奇斗艳,把节日的县城点缀得格外美丽温馨。只是这天的中午天空的日头又大又白,没有风也没有云,让人感觉心里闹不噔的。
天空中一阵轰鸣声引起了巴彦城的骚动:快看啊,天上有大鸟。人们纷纷从屋里涌向院子、街道,争相观看天空中“呜呜”叫着,盘旋着的足有房子那么大的六只黑色涂着大红膏药的大鸟。人们不知道这大鸟叫什么,是什么?争相指点着、激烈议论着、大胆猜测着,表情既兴奋又新奇。突然大鸟一起栽楞下膀子从肚子底下掉出一些黑乎乎的东西。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大鸟下蛋了。众人中一阵欢呼,纷纷举着手拥向下落的鸟蛋,争先恐后地想抢得大鸟蛋。大“鸟蛋”眨眼工夫落到了地面,“轰——”“轰——”炸响,地动山摇,烟火冲天,围上来的人们血肉横飞……。
北平清华大学张甲洲宿舍,****北平代理书记张甲洲在自己的宿舍召开了进步同乡同学会议,参加会议的有于天放、李时雨等十二人。张甲洲义愤填膺地说:“日寇强占我乡土、蹂躏我乡亲,抢夺我财富,我等男儿岂能坐视不管?中央已经批准我们回乡抗日,从今天起我改别号叫张平洋,我发誓不扫灭东洋绝不生还……”第二天张甲洲他们按照党的指示踏上归乡荡寇的风雨征程。
陆宗祥接到了马占山的电报称:日军已经做好了进犯哈尔滨的准备,令他迅速招兵买马扩大实力,以策应二十二旅保卫哈尔滨的战斗。手拿电报,他犯难了,到目前为止他虽然说服郑三炮子加入了义勇军,可这只是形式上的,这支队伍目前并不在他的实际掌控之下,郑三炮子跟他玩两面派,表面上称臣实则称王,明里是接受改编成了****,暗地里还是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山大王。这当口郑三炮子又失踪了,关黑子带人下山寻找,至今没回来,空空的山寨只有他和几个留守的土匪,显得冷冷清清没着没落。他不知道郑三炮子的吉凶对于他掌握这只队伍是祸还是福。
日本飞机终于飞离了县城,留下了大大小小十几个炸弹坑、瓦砾堆和几十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十几位伤者在痛苦地挣扎哀嚎,猛然从梦魇中惊醒过来的人们哭着、叫着、喊着、骂着,涌向废墟,奔向亲人……
与此同时,迟三瞎子的儿子瘦得跟麻杆似的身子,佝偻在四人抬的小轿子里,大摇大摆地越过人群钻进了迟家大院。迟三瞎子的大老婆迟吴氏抱住儿子喜极而泣。迟三瞎子跟儿子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可千万别让人知道你是从日本回来的。”迟大少爷外号叫迟大巴掌,这个外号最早是他妹妹叫出来的,小时候他总用巴掌打妹妹的嘴巴子,而且总能得到父母的庇护,有冤不能申的妹妹只能骂他迟大巴掌以解心中之气。迟大巴掌无所谓地摇晃着让人担心,用力过大会从脖子上掉下来的小脑袋说:“我爸就胆小,瞧瞧吓得这样,告诉你们吧,现如今日本皇军已经占领大半个东北,不日就打过江来了。”迟三瞎子说:“可别瞎说,前天马占山还下令,要成立抗日义勇军呢,咱们县也成立了,司令就是土匪郑三炮子,我还组织商会捐了五千大洋呢。我可听县长说了,这小日本连娘带崽加一块也没几头蒜,能占下这么大一个中国?小心让义勇军给当日本探子抓了去。”迟大巴掌说:“人多地大有个屁用,他们有坦克吗?有飞机吗?”迟三瞎子问:“什么飞机、坦克?是吃的还是用的?”迟大巴掌从骨子里在笑他的父亲,也包括所有巴彦人,乃至所有中国人老土,他认为三年的东洋生活使他有了讥笑他们的资本:“看看,堂堂的大富商,巴彦的头面人物连飞机坦克是何物都不知道。这样的一个民族,这样的一个国家还有资格立足于世界吗?”迟三瞎子生气了:“我要什么都知道还花大把大把的钱送你去东洋干什么?”迟大巴掌并不是真的怕迟三瞎子发火,他是担心一但跟老爷子搞僵了,老爷子不支持,要想在巴彦办成什么事,那是绝对不成的。他笑嘻嘻地说:“老爷子,坦克、飞机都是打仗用的最新式武器,坦克是在地上跑的,什么枪也打不透,飞机就更历害了,全身是铁却能象鸟一样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即可用机枪扫射,又可以投炸弹炸你,它能打中国军队,中国军队却没有武器打它。”他的话让迟三瞎子想起了刚才那令他魂飞魄散,至今还心惊肉跳的一幕,不觉自言自语道:“你是说天上的那些大鸟是飞机?”迟大巴掌得意地一笑:“知道它的厉害了吧?所以我说中国人再多也根本不是日本人的对手。”
吉林陶来召。松花江南岸的一座小城。日军侵略哈尔滨的前沿指挥所就设在这里。虽然战斗还没打响,胜券在握的小鬼子,已经开始为长期占领做准备了。宫奇小队长刚从旅团指挥所开完会回来,立即将小队官兵集合训话:今天我大日本皇军空军对滨江省重要目标,进行了意在从意志上摧毁敌军的“恐吓行动,”在我大日本皇军的神威下滨江省的国民党东北军残部和民众已经不堪一击,司令长官阁下命令我部突破松花江防线后迅速占领江北重要战略要地,江省粮仓---巴彦。
一骑快马冲出了县城北门,马上的万福广护院大炮手齐贵连连加鞭,马象箭一样飞驰而去。
热乎乎的炕头,一张八仙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迟家父子掐着小酒壶喝得满头大汗,一副其乐融融的情景。他家一墙之隔的院外残垣断壁上失去亲人的人们哭爹喊娘、悲痛欲绝,风也凄雨也苦。
出去打听消息的管家熊狗子回来了,他看见好吃喝腿肚子就转筋,屁股直往炕沿上蹭。迟大巴掌厌烦地把头扭到了一边。迟三瞎子白了他一眼,说:“你说说外面的情况?”熊狗子说:“这铁鸟蛋太霸道了,炸死了好几十人,断胳膊少腿的更是海了去了。”迟三瞎子并不关心谁死谁伤,他问:“商号买卖有被毁的吗?”熊狗子说:“真他娘的长眼,您老的字号连个毛也没伤着。老跟咱们饭馆叫劲的义和隆全给毁了,刘大善人也被炸死了,这下可好了。”迟三瞎子显然更关心另一件事,但他的表情却是漫不经心的,甚至连口中的飞龙肉还没有忘记咀嚼:“万福广怎么样?”熊狗子说:“这老家伙命大,只有东大墙被炸出了一豁子,便宜了老小子。”迟三瞎子斜了他一眼,这一动作把自己赖以成名的猫眼暴露得一览无余,这个眼神令熊狗子浑身一哆嗦,不由自主地把脖子缩到了衣服领子里,本能的想避开,但桌上的美味佳肴,却令屁股不肯挪窝。迟三瞎子说:“别在这儿磨蹭了,今天是我们父子拉家常,不想跟前有人,一会儿你到后厨吃一口,从商会拿五十块钱给刘大善人的老婆送去,说是我向刘大善人表示哀悼。”熊狗子答应一声,用舌头舔着馋涎,目光恋恋不舍地从八仙桌上挪开。
半天没说话的迟大巴掌说:“万家这两年发迹了?”迟三瞎子叹了一口气:“这两年万家发大发了,治下了城东南的五十亩地,修了个县城第一大院套,四个大炮楼子压住四个角,请了十几个炮手日夜看守,威风大了,连土匪都奈何不了它。还在咱家老铺子的边上盖了一个新货栈,生意比咱家的还火。现如今你爹这巴彦首富也快‘首’不住了。”迟大巴掌眼珠一转说:“爹,这回彻底打败万家的机会来了。”迟三瞎子仔细打量着儿子说:“看不出来啊,喝了三年洋墨水变得会玩心眼了,说说看你肚子里到底有什么小九九?”迟大巴掌说:“我有个同学是日本关东军的一个军官,他托我在县城给他们号下一处兵营,依我看万家大院正合适。”迟三瞎子犯起了嘀咕:“这不是当汉奸吗?这么干全县老百姓会饶过我们吗?”迟大巴掌说:“老爹,我看你是越老胆越小了,自古以来都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时务者成鬼杰。大明朝袁崇焕忠心保国、百战百胜,镇守山海关数十载,大清许以高官厚禄其坚志不降,清军每次来犯必被其败,一代明主奴尔哈赤也命丧其手,后来还不是被崇祯给千刀万剐了,更可悲的是全北京的老百姓竟不惜重金抢购其肉而食之。而与之同样命运的洪成畴却很是识时务,被俘后投降了清人,终得高官厚禄。”迟三瞎子还有些犹豫:“大清也好,民国也好,好歹都是中国人,可小日本就不同了,不是一个种啊?”迟大巴掌乐了:“日本人是许福东渡为秦始皇寻找长生不老药,率那五百童男童女留下的后,要论根这日本人才跟咱们是同一个祖宗,大清是满族,那才是异族。在明朝人看来洪承畴是叛将,在清朝人那可是开国无勋,自古就是这个理儿。”迟三瞎子说:“照你这么说,这小日本真是传说中的五百童男童女的种?”迟大巴掌说:“那还有假,我在日本上学时专门考证过。”迟三瞎子又问:“那小日本真能打过松花江来?”迟大巴掌边啃猪蹄边哼哼唧唧地说:“那还用说,东北军主力都逃到关内打内战去了,剩下那几个残兵败将,根本就不够皇军费吹掉一个枯树叶的劲,据我估计最多用不了一个礼拜咱这儿就得是人家日本人的天下了。”迟三瞎子忧心忡忡地问:“那万家会把花了上万现大洋建起的大院子拱手让给日本人?”迟大巴掌喝了一口酒:“日本人尿性着呢,连飞机都造得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只要他们一来到巴彦,还由得了他一个小小的万福成不成?这事你就甭管了,明天我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