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义送走娄玥之后,卢峰、雷英二人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因为在屏风后站了这许久,两人也不多做客套,直接坐在了椅子上,便是杨义进来时,两人也都没有起身。三人本就是军中之人,不拘小节,所以杨义也不多说话,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桌上的茶杯早已被撤下了,换上了新茶。
三人一阵对视,却谁都没有说话,心中各怀心事,一时间营帐中寂静无比,只有烛火不停地跳动着。
又过了许久,卢峰似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率先发问道:“你们说,这大将军是不是知道了我们在此呀!”卢峰本就性情豪爽,所以说起话来也直来直去。
可是卢峰一语落,杨义与雷英却并没有回答,两人皆只是微微抬起头,看了卢峰一眼。
“你们倒是说句话呀!”卢峰本就是个急性子,见杨义与雷英都不说话,有些不快地说道。
卢峰的性子,杨义最是清楚,所以顿了顿,摇了摇头,方才说道:“按理说将军应该不知晓,毕竟你们是偷偷前来,而且在他进来之前你们也都藏好了。不过,”卢峰听罢刚想要松口气,谁知杨义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以将军的心智,怕也是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他的了!”说罢,杨义低头看着桌上的茶杯,想到了娄玥方才进来时,看到桌上有两个茶杯,但是却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疑惑的神色,反倒是极其泰然淡定,这种淡定让杨义觉得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再加上,最后娄玥所说的‘你们’,更是让杨义觉得娄玥其实什么都知道。
雷英看着杨义神色的变化,心中也有同样的感觉,刚刚杨义与娄玥的对话,他们身在营帐中自是听得一清二楚。
“我觉得现在的问题不是追究大将军是否知晓我们也在,”雷英见卢峰嘴巴张开似乎还想追问时,急忙打断道,“当务之急是我们要摸清楚大将军究竟想做什么。”
雷英这句话说道点子上去了,卢峰的思路立刻被引了上来。
“大将军不是要替娄忠将军一家平冤吗?”卢峰反问道。
“为什么?”雷英接过话来问道,说罢看着卢峰困惑的神色,接着说道,“我们曾与娄忠将军一起上阵杀敌,虽无私交,可是都佩服娄忠将军的为人,不忍看他一腔热血却蒙受如此不白之冤。可是看着大将军的年岁,不可能与娄忠将军相识,试问谁会为了一个连认都不认识的人,贸然豁出性命搭上大好前程呢?”
雷英的一席话条理清晰,落在卢峰与杨义的耳中,两人立马开始思考起来。确实对一个根本就不认识的人,只是道听途说,便能搭上性命许下如此一诺,任谁都不免会有些疑惑!
“不管为什么,将军既然许下这一诺,我便相信将军定会守诺!”良久,杨义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也是,”卢峰接过话来,点了点头附和道。
雷英见杨义与卢峰两人都如此坚定,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其实雷英与杨义卢峰两人一样,也是信得过娄玥的为人,毕竟他们是一起在战场上厮杀过的,那种性命捆绑在一起的岁月最能看清一个人的品行。诚如娄玥刚刚所言,他不曾失信于天下,又怎会失信于他们呢?!刚刚一问也不过是心中略有所惑而已。
“大将军的为人,我自然也是一百个相信!”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雷英也朗声说道,说罢瞟了眼杨义与卢峰后,微顿了顿,接着继续说道,“既是如此,那我们便按大将军的指示行事便可。”
杨义与卢峰两人都点了点头,旋即卢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嘴巴动了动,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说了出来:“你们刚刚有没有注意道,大将军说起王上时,都是直呼其名的?”
卢峰一语罢,杨义眼角跳了跳,开始听到娄玥直呼靖泱名字时,杨义也是一惊,但是因为注意力很快就被谈话的内容吸引了,所以也就没有多想,现下卢峰一提,心中不免也有些疑惑。便是自己因为娄忠之事,对靖泱如何心生不满,甚至直言靖泱刻薄寡恩,可是却也没有直呼其名,倒不是不敢,只是因为习惯了而已。但是反观娄玥,他直接称呼当今王上的名讳,毫无顾忌,杨义心中是如何也想不明白,娄玥如何要如此!若说他与靖泱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似乎也说不通,毕竟他不过方回邑梁一年多而已,而且他如今的锦衣玉食都是王上所赐!突然杨义脑海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娄玥也姓娄,莫不是当年娄氏一案的遗孤,可是很快这个想法又被杨义自己否定了,毕竟当年一案靖泱下令,阮浩亲审,嫌犯个个验明真身,又怎么可能逃的了了。
雷英显然也与杨义的心里活动差不多,两人相视一眼,又都避过了视线,没有一人回答。
卢峰见状,哈哈一笑说道:“我不过是随便一问,想来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大概也没什么要紧的!”
“若是我没有救将军,现在估计也没有这么多烦心事了吧!”半晌,杨义端起了桌上的茶,似笑非笑的缓声说道。其实杨义并不是后悔救了娄玥,就是同样的情形再来一遍,杨义还是做同样的选择,眼下杨义不过是想弄清楚雷英与卢峰的真实想法。
对于杨义此话的意图,雷英自是知晓,不过卢峰本就是一个直肠子,根本就不会转弯,听得杨义此话,以为杨义是在后悔救了娄玥,直接拍着桌子就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你要是不救大将军,老子绝对不会放过你。”说完,眼角瞪地和牛眼一样大,满眼的怒气似乎随时都要喷发出来。
杨义被卢峰这过激的反应,先是吓的一跳,旋即又觉得很是有意思,不禁笑出了声音。卢峰见状就要上前与杨义较量一二,幸好雷英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卢峰,说道:“杨兄就不要再打趣他了,他就一根筋,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罢,扯着卢峰坐了下来,又转头看着卢峰,继续说道,“你认识杨义多久了呀?”
不过雷英似乎并没有真的想要问卢峰,不待卢峰开口,便又接着说道:“我们自小便一同在军营中摸爬滚打一起长大,他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呀?他做过的事情,什么时候后悔过!”接着微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是他后悔了,又怎么会将他那宝贝的和命根子一般的仙丹全都送给了大将军呢?!”
卢峰一听,当下明白了雷英的意思,知道了杨义方才不过是想看自己的态度罢了!对于自己刚刚的反应,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笑了两声,不过旋即又伸出手指着对面的杨义,一脸指责的样子,说道:“你这个好小子,啥时候心眼这么多了!”说罢又哈哈大笑了两声。
杨义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过一句玩笑话而已,谁知道你竟当真了,拍着桌子,瞪着青牛眼,看那架势好像一口就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多大的仇,多大的怨了。”
卢峰听得杨义一言,顿时觉得很是不好意思,又虚握着拳头放在嘴边,故意轻咳两声。
雷英看出了卢峰的尴尬,笑了笑,故意提高了声音接着说道:“杨兄!你是不知道,刚刚就在你犹豫的片刻之中,卢峰差点没直接从屏风后面蹦出来。”说罢,扭过头看了看满脸通红的卢峰,话语中充满了诙谐的语调,“他的力气,大的和牛一样!幸好你扶的及时,不然再过片刻,我就真的拽不住了。”说罢,还故意转动了下肩膀。
“大将军对吴国一片赤胆忠心,对我们也是有情有义,”卢峰说道,“为了不让我们误入歧途,不惜奔波一夜前来规劝。若是我们再暗下杀手,那岂不是也要沦落为王上昊王一般的宵小之辈,只顾自己的利益,全然不顾公理正义。这种昧良心的事情,我卢峰可做不来!”
卢峰一番话虽然说得糙,但是理不糙,情更不糙!雷英心中也是如此想的,他也相信杨义心中也是同样的想法,所以才会死命地拉住卢峰,因为他知道杨义一定会救娄玥的。若不是如此,雷英跳的估计比卢峰还要高,冲出来的速度比卢峰还要快。不过好在杨义从来都没有让雷英失望过。
营帐中的烛火依旧不停地跳动着,虽是折腾了一宿,可是三人却都没有丝毫的睡意。三人又将下一步如何部署仔细地推敲商榷了一番,直到东方已经晓白方才四散开来。
送走了卢峰与雷英后,杨义抬头看了看东边刚刚露出地平线的太阳,心中很是踏实,伸了个懒腰,方才觉得困意阵阵袭来,不过眼下还不是休息的时候,毕竟后日便是娄玥与靖颖的大婚之日了,眼下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今夜还要乘着夜黑风高再去一趟昊府,给昊王吃上一颗定心丸,想到这里,杨义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虽然不忍心叫醒娄玥,可是毕竟上早朝的时间已经快到了,魏启颖迟疑片刻,还是轻声唤醒了正在马车中熟睡的娄玥。
娄玥听到声响,猛的睁开眼睛,眼中满是杀机与恐惧,条件反射似的拿起身边的青龙剑,直接刺向了魏启颖。剑直接抵在了娄玥的胸口,不过好在剑未出鞘,依旧被黑布包裹着,所以魏启颖只是觉得一阵生疼,却并无大碍。
娄玥定睛看着魏启颖,这才清醒过来,看着手中的剑正指着魏启颖,当下即可将剑移开了。对于娄玥地反应,魏启颖并没有半分诧异,反而是眼中闪过了一抹悲凉,不过转瞬即逝。魏启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从娄玥的手中接过了剑,然后扶着娄玥缓缓出了马车。魏启颖在放下门帘的一瞬间,眼睛落在了马车垫上的红色血迹,眼角微微一跳,不过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轻轻地松开了抓住门帘的手。
因为折腾了一宿,娄玥疲惫极了,所以也没有推辞,在魏启颖的搀扶下,回到了房中。魏启颖为娄玥准备好了早朝的朝服后,便借口说是要去打些洗脸水,再准备一下早饭,就出了门。
魏启颖一出房门,娄玥就解下了黑色的披风,黑色披风下白色的长衫的肩部早已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七年前因为帮靖泱挡下一剑,虽然得到了及时医治,可是这一剑刺的颇深,因此也就落下了病根;接着便是那日闵府后院为了救靖颖,撞在了假山碎石上,伤口彻底裂开了;然后就是狩猎场时,那一箭又正好刺中了伤口。如此之下,娄玥早已是内损巨大,又怎么可能痊愈了!所谓久病成良医,娄玥已经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不过若是多加条理,一年半载还是撑的下去的,况且自己也只需要这么多的时间了,如此想罢,娄玥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娄玥缓缓从怀中取出了那支红色的瓷瓶,倒出了一颗药丸吃了下去,将剩下的一颗药丸连同瓷瓶一起放进了床头的木匣之中。
换好衣物后,魏启颖端着准备好的水进来伺候娄玥梳洗一番,接着又有下人端进来了早膳。
娄玥稍微吃了一些后,就随着魏启颖一同千去早朝去了。
早朝之后,娄玥故意放缓了脚步,果然就在娄玥方才出了殿门后,荀启就疾步追了上了,接下来就和往常一样了,说是王后娘娘突感头痛,烦请娄玥再去为王后抚琴一曲。
娄玥嘴角微微一笑,也不多言,作揖后便跟在荀启的身后朝着后宫的方向走去了,只是这次在转角处,荀启竟真的引着娄玥前往合欢殿的方向去了。娄玥心中顿时一阵疑惑,难道这次真的是昭雪又‘头痛’呢?
转眼间就到了合欢殿前,殿门前早就等候着宫女采薇了,一旁还停着靖泱亲坐的轿撵。采薇引着娄玥走入了内殿,只见昭雪正躺在床上,靖泱坐在一旁,旁边的桌上还摆放着七弦琴。靖泱见娄玥进来了,也不多说,只是稍微交代了两句后,便领着宫人们出去了。
顿时房中又只剩下娄玥与昭雪两人了,娄玥死死地盯着床上的昭雪,正在暗中疑惑,莫不是昭雪当真头痛时,昭雪扶着床缓缓坐了起来,也冷眼瞧着娄玥。
娄玥见状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心中却更是好奇今日昭雪大费周章地传自己前来所谓何事。
因为已经怀孕六个月了,昭雪的腹部已经完全鼓起来了,走起路来也不似以前那般轻盈了。昭雪一手撑着腰,一手摸着肚子,缓缓走到娄玥身边,坐了下来,然后向娄玥点了点头说道:“安国君,请坐!”语调极柔,说完之后,只是看着娄玥不再言语。
娄玥不做客套,当即坐了下来,思索片刻之后,方才说道:“观王后气色颇好,不似头痛病犯,只是不知王后娘娘此番找微臣前来所谓何事?”自从阮浩死后,娄玥与昭雪之间的联系便就断了。
昭雪婉儿一笑,也直入主题缓声说道:“再有四个月,龙子就要诞生了。我不想孩儿一出生就没了父王!”说罢,转头看着娄玥,眼中多了一丝乞求的神情。
自从阮浩死后,昭雪确实平复了一段时日,可是沉下心后,昭雪又多了一丝不安。每每想到娄玥,昭雪心中的不安便会多一份,特别是那凤凰梧桐琴与那天蚕丝琴弦总是让昭雪想到了那个跟在靖泱身后的孩子娄陽。
“王上身为吴国之王,自会寿与天齐!”娄玥眉角跳了跳,可还是朗声一笑说道,“王后身为国母,又怀有龙嗣,自当安心养胎!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昭雪见娄玥避开自己的话,心中愈发不安,顿了顿继续追问道:“当日,我曾问过你,可认识娄陽。你并没有回答我,今日我想再问一遍,”昭雪话锋微转,一字一顿的问道,“你可是娄陽?”
娄玥转动的手指停了下来,眼中神色有些低沉下去,缓声说道:“微臣还是当日那句话,我是谁重要吗?”娄玥转过头看着昭雪,可是眼中却冷如冰,看不出任何情感,“王后只需要知道我娄家之人,定不会做出欺君犯上之事,更不会置江山社稷于不顾,来谋害王上!如此已足矣。”
昭雪心头一怔,这么说你当真是娄氏后人,昭雪心中想道。昭雪嘴巴略动了动,可是终究没有再说话。
片刻后,娄玥缓缓起身说道:“王后娘娘若无其他事,微臣先告退了!”说罢,娄玥转身朝外走去。
“等等,”昭雪猛地站了起来,看着娄玥的身影说道,“我信你。”
娄玥身体微微顿了一下,可是终究还是没有回过头来,不过眼中却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只是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凄凉感。对不起,我不负吴国,不负靖泱,可是却要负你了,娄玥藏在衣袖下的手微微握紧,他曾经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我也要全部还回去!死永远都不是最大的惩罚,生不如死才是痛苦的极限,而在这场阴谋与背叛的游戏中,你至关重要!毕竟他宁愿失去天下也不愿负你。
昭雪看着娄玥消失在房门处的身影,脸上竟也露出了一丝悲伤的神色。那一年,我还是隋国公主,你也只是靖泱身旁天真无邪的小孩而已!那一日,若非你相劝,自己走后怕是也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只是,一切变得太快,回来不过数载,你便满门抄斩,自己纵使有心相救,可是却也是无能无力,于是在心中悄然滋生!昭雪一手扶在桌上,喃喃自语道:“只要你不杀王上,不妄图匡害这吴国江山,这一次我拼尽全力,也要护的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