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修之后,府中又恢复到了往昔的平静,娄玥独自靠坐在走廊的廊庭上,身上披着魏启颖刚刚送过来的披风,微闭着双眼,脑海中沉思着魏启颖刚刚说过的话。果然杨义、雷英与卢峰三人暗中与昊王有往来,一阵微风吹过,娄玥竟觉得有一丝寒意,下意识的拉了拉肩上的披风,自从那日受了箭伤之后,又加上连日来的操劳,娄玥自己都已经感觉到身体大不如从前了,天气稍稍变凉,就能明显感觉到。娄玥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刚刚碰过肩部的手,修长的手指上有一丝的血迹,娄玥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将披风拉的更紧了。
那次箭伤虽然余毒已解,可是却早已伤到了主动脉,伤口又岂是这么容易就能痊愈的,若是什么事情都不做,安安心心的修养个一年半载或许还是能恢复如初的,可是自已又哪儿那么许多时间的。这伤口稍一用力便会裂开,如今反反复复已经折腾了好几次了,不过眼下也只能瞒着魏启颖与姜伯,他们若是知道自己并没有痊愈,怕是拼死也不会再让自己折腾了。如此想罢,娄玥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瓷瓶,缓缓倒出了一颗黑色的药丸,送到嘴边吃了下去,又微微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脸上的血色稍稍恢复了一丝。娄玥想到现在竟然要依靠这些药丸来维系着,心中不禁觉得真是讽刺,握着瓷瓶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的更紧了。
“老爷,”正在娄玥微闭着双眼,漫无目的地思索时,耳边突然响起了说话声,“昊府世子前来求见。”
娄玥猛地睁开眼睛,一瞬间眼中寒气逼人,吓得躬身站在一旁的下人心中一惊,差点后退跌倒,不过好在还是稳住了,不过头却更低了,避开了娄玥的眼睛。
娄玥定睛看了看身旁的下人,神色恢复了往日里的云淡风轻,小心地用藏在披风下的手,将披风扯地更紧了,不露一丝缝隙,同时将瓷瓶也攒的更紧了,点了点头说道:“他一人吗?”因为之前靖言每次前来都是与靖颖一起,所以娄玥下意识的问道,声音依旧平淡如初。
下人点了点头,再看娄玥之时,刚刚那种寒气已经完全消失了,下人都有点错乱了,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那还是直接带到这里来吧!”娄玥稍微坐正了一下,可依旧靠着背后的柱子,缓声说道。
“诺!”下人作揖行礼后转身离去。
不过片刻时间,下人便带着靖言走了进来,随后立马又有下人端着茶水点心前来,依旧直接摆在了廊庭宽宽的栏杆上。知道娄玥喜静,一般若是没有特别吩咐,便不在一旁伺候,下人们摆好茶水点心后,瞟了眼娄玥,见娄玥并没有吩咐,作揖行礼后,便微微躬身退下去了。
靖言坐在娄玥的正对面,也斜靠在身后的柱子上,端起身前扶栏上的茶,抿了一口后放下了茶杯,转过头看着院中的景色,却并没有说话的准备。
娄玥小心地将手中的瓷瓶又重新收回了怀中,瞟了眼靖言后,也将目光转到了院中的一处假山上。心中不禁愈发好奇,靖言今日前来究竟是做什么,如此想罢,娄玥用眼角扫视着靖言,看着他随意地靠坐着,脸上神色极其轻松,一只手随意地搭载一旁的扶手上,看样子当真只是在欣赏风景。
靖言似乎是发现娄玥在打量自己,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微笑,缓缓收回了目光,回过头看着娄玥,目光依旧清澈无比,顿了顿,又重新端起茶说道:“我细观你府邸,虽说算不上数一数二的恢弘大气,可是却也绝对算不上小,至少也不至于连个接待宾客的房间都没有。为何,我每次来,你都安排在此处?”
娄玥在心中想了无数种可能,靖言会如何开口,自己又该如何接话,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出,靖言说罢,娄玥竟愣住了。靖言当真是真性情,这一般就算心中有此疑惑也不会说出来,没想到靖言都直接说出来了,娄玥想到这里不禁又觉得很是有意思。
其实,娄玥一般接待客人从不在此处,因为这里是娄玥静心的地方,这里所看到的精致是最宁静的,可是当靖言与靖颖来时,自己却不愿意换位置,或许在娄玥的心中他们二人其实与他人不同,只是娄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罢了。
“都说客随主便,”既然靖言如此直爽,娄玥也不想假做客套,微微一笑,朗声说道,“不过世子若是不喜欢,下次便换一去处就是了。”
没想到靖言竟当真点了点头,说道:“此处风景虽美,可是风却大了,夏天还好,秋天就算了!”
此处的风并不算大,就算偶尔有风吹进来,可是以靖言这武将世子的出身应该也不会冷,娄玥刚打算反驳之时,突然一阵风吹过,轻咳了一声,娄玥再抬头看着靖言面露关切的神色,突然意识到了靖言如此说来,不过是关心自己罢了。当下也不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可是心中却是一暖。
两人都不再说话,四周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两人虽偶有眼神的接触,可是却并没有丝毫的尴尬,反倒是都挺享受这难得的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靖言突然说道:“这几日府中门庭若市,好是热闹,也只有在你这儿方才能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娄玥听后,原本伸出去端水杯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却见靖言依旧一脸平淡,目光正落在远处的风景上,可是从那依旧明亮的眼角中却感受到了一丝的落寞与悲凉。门庭若市,不过是昙花一现的海市蜃楼罢了!毕竟早已知晓结局的故事,过程越绚烂,越能让人觉得讽刺。娄玥嘴角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端起茶杯,转动着杯盖。
“昨儿,听父亲说起,中书侍郎想把女儿托付于我,”靖言眨着眼睛笑着说道,“父亲问我意下如何?”
娄玥停下转动杯盖的手指,看着靖言,缓声说道:“这是一件好事,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有人说亲也不足为奇!”
娄玥话音刚落,靖言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接过话来说道:“若是一月后,不知这中书侍郎之女可还愿意嫁进我昊府之中!”
一阵微风吹过,四周又陷入了寂静,娄玥端起茶杯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娄玥发现自己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一是低估了靖言的智商,没有想到靖言那天真无邪玩世不恭的神情下藏着一颗洞察世事的心,怕是昊王也没有料到;二是有了恻隐之心,每每看到靖言那看似欢乐,其实内心煎熬的神态时,娄玥总觉得好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一个月之后,一切都应该尘埃落定了,那时昊府的风光不再,虽然自己护的了昊王的名声,可是有些事情却并无更改!
“我们说说开心的事情吧!”靖言突然话锋一转,说道。
娄玥点了点头,可是却发现自己貌似有点跟不上靖言的节奏,当下在心中思索着靖言话中的含义,难不成话中有话,可是细观靖言的神态,以及自己这几日与靖言的接触,又觉得可能性不大。不过娄玥还是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
谁知道靖言滔滔不绝地讲了几个时辰,当真只是这段时间内邑梁城中发生的琐事趣事,比如郑大人新娶了个小妾,这小妾生的貌美如花,郑大人甚是喜欢,可是郑夫人自然是不高兴了,所天天家里面闹,而郑大人别看他朝堂之上风光无限,可骨子里却怕老婆,所以虽然娶回去了,可是却连那小妾的房门都不敢进;还有东街张员外家的女儿,终于嫁出去了,就她那飞扬跋扈的性格,估计人家那娶回去不是当媳妇而是当祖宗供着了;还有哪儿哪儿新开了一家酒楼,酒的成色上佳;哪儿哪儿昨儿又有人喝醉酒闹事……靖言边讲边比划着,虽都是一些琐事,可是经过靖言这么一笔画一讲,娄玥倒也听得乐在其中,丝毫不觉得乏味。反倒是知道了郑书翰怕老婆的事情,娄玥又想到了朝堂上他那看似不苟言笑的神情,两相对比之下,差点没有笑出声。
回想第一次在狩猎场见到靖言的情绪,一袭长衫,风流倜傥,一支弓箭轻轻一拉尽显少年英姿,可是现在却在这里和自己讲着这些芝麻绿豆的琐事,不免又是一阵好笑,果然人不可貌相!当初初见靖言时,还以为一定是一位不苟言笑生性沉稳之人,可是通过今日之后,大概自己也要稍稍改观了。
靖言看着娄玥嘴角的笑容,在端起茶杯喝下最后一口茶后,终于为这段邑梁城内趣事讲解画下了圆满的句号,“其实生活之中,处处都是欢乐,只是看你愿不愿意去发现而已,”靖言又恢复了原本的姿态,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看着娄玥缓声说道,“你若是蒙上了眼睛,便永远都看不到这初升的太阳,永远只会活在阴暗之中。”
娄玥原本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原来靖言之所以和自己讲这许多,不过是想告诉自己快乐无处不在而已!娄玥微微低下头,避开了靖言的目光,手指却越转越慢。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过两****再来,”靖言站了起来,微微作揖后,顿了顿继续说道,“毕竟只有在你这里时,我方才觉得有一丝的安宁!”
娄玥眉角一跳,不过旋即平复了下来,微微一笑说道:“随时欢迎!”说罢,想要起身相送。
“安国君不必相送,告辞。”靖言见状说道,说罢,便转身大步离去。
娄玥看着靖言快速离去的身影,一阵微风拂过,嘴角竟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对于靖言,娄玥越发看不懂了,或许是因为自己在这朝堂之中沉浸地太久了,虚伪肮脏算计尔虞我诈已成为习惯,所以面对如此简单善良之人时,却不知将这颗真心放在何处。娄玥拉了拉胸前的披风,拖着略显疲惫的身子转身一步步走向房间中去,两个身影朝着不同的方向越行越远……
“公子,下午都和世子说了些什么呀?”魏启颖来到娄玥的房中,叫娄玥去用膳,可是却见娄玥正脸色苍白的坐在床上,有些嗔怪地说道,“竟让您在风口中吹了半日的凉风!”魏启颖边说着边倒了一杯热茶端了过来。
娄玥接过热茶喝了一口,脸色方才恢复了一些,想着下午靖言的话语,嘴角竟露出一丝笑意,不过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闲聊一些琐事罢了!”
魏启颖听到娄玥竟与昊王之子靖言闲聊琐事,不禁有些瞠目结舌,显的难以置信,可是看着娄玥的神态,又不好反驳。
一阵沉默后,魏启颖见着娄玥虽然面色稍微有些红润了,可是气色依旧有些萎靡,心中不免有些担忧,顿了顿方才说道:“要不请姜伯过来看看吧!”只要涉及到娄玥之事,魏启颖向来都是雷厉风行。这不话音刚落,魏启颖转身就要往外面走去。
幸得娄玥反应够快,急忙一把抓住了魏启颖的手臂,可是手猛地一用力,竟有些生疼,娄玥眉头微微一皱,额头上立马就有了一层细汗,不过总算是把魏启颖拉住了。
魏启颖一看娄玥脸色不好,急忙停住脚步,蹲坐在娄玥身前,关切地说道:“公子,你怎么呢?可是刚刚用力扯住了伤口?”
娄玥强压住肩部传来的阵阵刺痛,做出轻松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不过是下午坐了半天,有些乏了罢了!天色已晚就不要再去劳烦姜伯了,我休息一晚就好了。”
魏启颖瞟了眼窗外刚刚升起的月亮,也不再坚持,只是补充着说道:“若是明日还不见好,那公子就一定要听我的。”
娄玥也不再多说,轻轻点了点头,这是疼痛稍微减弱了,娄玥方才发现刚刚用力时,手中的茶杯不小心打翻了,茶水全都洒在了身上。只不过因为刚刚肩部过于刺痛,一时没有察觉罢了。
魏启颖也看到了顺着娄玥衣服滴下的茶水,边急忙就要帮娄玥脱下湿掉的衣服,边说道:“如今,秋来气寒,公子快换身干净的衣物。”
娄玥刚要解开身上的披风,突然想起来肩部的伤口已经裂开了血早已渗了出来,若是此刻解开披风,那么魏启颖势必要看到肩上的鲜血。如此想罢,娄玥轻轻拂开魏启颖正在解开披风的手。
魏启颖一愣,没有反应过来,娄玥旋即笑着说道:“今日太乏太饿了,你帮我找一身干净的衣物出来,我自己换下就可以了。你再帮我把饭菜端到房间里吧!多盛点饭。”娄玥边说着,边做出轻松的样子,自己接着披风的绳带。
魏启颖见罢方才没有多心,转身就去柜中取出了一身干净的衣物,放在了床上,笑着说道:“好叻,今儿晚上做了公子最爱的鸭血汤,待会儿帮公子端一大碗来。”说罢,边欢快地走出了房门顺手关上了门,只是在关上的一瞬间,魏启颖原本的笑颜消失的无影无踪,轻轻瞟了眼房间中依旧故作轻松的娄玥,眼眶竟有些红润,魏启颖轻轻伸出双手,手指上竟有红红血迹。刚刚想帮娄玥解开颈部的绳带时,不相信一碰到肩部,就感到一丝湿润。
房门刚被关上,娄玥就瘫坐在床上,脸色越发惨白,娄玥轻轻掀开了披风,肩部的衣物早已血红一片,血都有些渗透到了披风的外面了。不过看魏启颖刚刚的神色,应该没有察觉吧,娄玥心中想着。接着从怀中拿出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放入了嘴中,又从窗子瞟了眼外面,见没有人影,这才轻轻地褪下衣物,从枕头下拿出一瓶止血的药粉,轻轻洒在伤口上……
又过了许久魏启颖这才端着饭菜回来,娄玥早就已经将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吃了药止住了血,娄玥的脸色不似刚刚那般煞白了。
“怎么去了这么许久?”娄玥缓步走到了桌前坐了下来,接过魏启颖递过来的饭,问道。
魏启颖一愣,旋即笑着说道:“这饭菜上桌了许久已经有些冷了,所以我又拿去厨房热了一边才端过来。”魏启颖边说着,边将食盒中的菜端出来,有山药、鸭血汤、清蒸鲈鱼和甲鱼羹。
娄玥也没有多想,点了点头夹了块山药就开始吃了,而魏启颖并没有离去,而是将椅子向娄玥身边挪了挪,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娄玥。
看的娄玥心中一阵犯怵,摸了摸嘴巴附近好像也没有沾到饭,片刻之后终于忍不住了说道:“我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吗?”
魏启颖听罢,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说道:“没有。”
娄玥停住了碗筷,说道:“那你在看什么?”
魏启颖没有回答,而是裂开嘴巴,笑着说道:“公子,我们什么时候回陈国呀?到时,我们再与丽阳公主一起在大草原上赛马。”
娄玥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颤,眼睛中闪过一丝落寞,低下头继续吃饭,却并没有回答。
那时,阳光明媚,草原上的草也才刚刚冒出来,一切都是初生的模样,朝气蓬勃!那时我们都恰值青春年少,阵阵微风吹过,追着风游荡,只是回忆终究是留给过去的,娄玥微微抬起头看着桌上的烛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