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辰方到昊府就将贾明所说之事如实的告知了昊王,昊王一听也是吃了一惊,毕竟自己并没有在城郊搭建粥棚!听闻魏辰一言,昊王就急忙差人暗中调查究竟是怎么一会事。
而这一切,娄玥自然开始就已经安排妥当,最后昊王查出来了,原来还是自己身为公子之时,有一次也是大旱,自己奉太祖王上之命,赈灾施粮。有一人姓朱名富,受了自己的恩惠,这才活了下来,人生本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朱富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后来竟成了这邑梁城中的员外。如今又遇到了这旱灾,心中感念先前昊王的活命之恩,这才自己出资以昊王的名誉在郊外盖了粥棚。
昊王听后到也没有起疑,首先,此事百利而无一害;其次,当年太祖王上在世之时,自己为了笼络民心,确实做过许多善事。反倒是,如今这么一件天大的好事横空而出,昊王还有一丝喜出望外。接下来只要动用礼部的力量,将此事炒大,获取民心,同时也扩大自己在朝中的影响力即可,昊王在心中打着如意算盘。
只是如此一来便正中了娄玥设好的圈套,可惜昊王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春风得意马蹄疾,却忘了拉拢民心本为君主应该考虑的事情,如今靖泱并非昏君,不管昊王自己如何想要造势,也不应该从这个上面入手。一旦名声在外,盖过主上,那么死期也就不远了。
娄玥早朝回来后,到了书房,如今还有别的事情要查清楚,为了加速昊王的死期,毕竟自己并没有多少时日再耗下去了,所以当务之急必须尽快查明当年昊王为何会退出储君之争。只是这件事情,如何查,从何而查,娄玥还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想法,虽然娄玥脑中浮现了一个人,但是现下心中还拿不定主意,是否前去表明身份。
娄玥正满腹心事,慢慢走到了书桌前,突然眼睛一亮又看到了原本打开的书页被合上了,娄玥心中一惊,下意识的瞟了眼四周,紧闭的书房中只有自己一人。娄玥伸出手,压了压书,果然合着的书中有一块玉佩,娄玥小心的翻开了书,又看到了那枚扇形玉佩。
娄玥心中大喜,如此重要的事情,怎么把他忘了,前番两次都是他提醒的自己,以他所掌握的信息而言,这件事情或许也该知晓。
如此想罢,娄玥赶紧将玉佩收入怀中,走到书架前,转动了花瓶,打开了密道,一个躬身便挤进了密道中,顺着密道一路来到了密室。
面具男早已端坐在密室中,见娄玥来了,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来了。”
“嗯,”娄玥点头回答道,接着躬身作揖行礼后,便也坐在了面具男旁边。
娄玥心中虽然很想问关于昊王的事情,可是如今面具男又把自己叫道这密室之中来,也不知道所谓何事,所以一时间娄玥只是转动着手指盘算着如何开口。
密室中顿时陷入了沉寂,片刻之后,面具男率先说了话,“你终究还是查到了!”面具男叹了口气,语气中有些悲凉有些担忧还有些无奈。
娄玥听罢,猛地抬起了头,死死地看着面具男,似乎是想要看清楚那张面具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一张面孔,可是却只能看到一张冰冷冷的面具,除此之外,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难道面具男本就知道当年一同参与密谋的人员,娄玥心中疑惑到。
面具男似乎是看出了娄玥心中的所惑,不待娄玥追问,面具男又缓缓说道:“昊王终究与阮浩不同,阮浩再受皇恩,毕竟只是外姓,只是臣子!而昊王无论如何都是当今王上的亲叔叔,都是太祖王上的七公子!”
娄玥现在对面具男越发的感兴趣了,同时也越发的佩服了,自己不过方才暗中安排了何涵与魏辰上位,面具男便就看穿了自己的图谋!如此细小的动作,就是靖泱心中如何疑惑自己,如何防着自己,怕是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打什么样的算盘。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娄玥现在也越来越确定面具男是朝中之人,毕竟能一眼看破朝中之事的人,必是朝中人。
“可是,先生也不要忘了,”娄玥微微低下头,看着转动的手指,冷声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说罢,娄玥又抬起头看着面具男,嘴角竟扬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继续说道,“一国不容二主,吴国只有一个君主,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娄玥话中竟有一丝阴毒的气息,面具男看着娄玥那依旧波澜不惊的眼睛,如此话语从他嘴中说出来,竟如同儿戏一般,面具男心中都不由得打了个冷噤。
“可是,当今王上登基,毕竟是阮浩与昊王二人共同扶持,”面具男收回了眼神,看着桌上的烛光,缓声说道,“现已灭了阮浩一门,若是再动昊王,怕是会寒了人心!王上并非昏庸无道之君,断不会如此行事。”
面具男所说的,娄玥早就想过。诚如面具男所言,靖泱方才登基不过数载,便接连诛杀当初辅助之臣,不管是否名正言顺,怕是都会落人话柄。不过娄玥既然考略过,那么对于对策,自然也早就想好了。
娄玥转动着手指,微微低下了头,似乎是在沉思,片刻之后,方才继续说道:“诚如先生所言,王上并非无道昏君。既然并非无道昏君,那么,对于乱臣贼子,又当如何处置呢?”
娄玥说罢,面具男放在桌上的手,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虽然很快面具男就将手收了回去,可是这一幕却仔仔细细的落在了娄玥的眼中。
看刚刚面具男的反应,他果然知道些什么,娄玥暗自在心中思忖道。
“先生一直暗中相助,也望先生此次能如实相告!”娄玥抬起头看着面具男。
面具男也抬起了头,透过面具与娄玥四目相视。娄玥这句话虽然无头无尾,含糊不清,可是对于两个明白人而言,所指为何,却又再清楚不过了。
“你父亲当年对我有活命之恩,”面具声音有些低沉,可是每一个字中却又真情流露,“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活命之恩!”面具男微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你如今选的是条不归路,我又怎忍看你娄家自此绝后呢?”说罢面具男竟然伸出一手,握住娄玥消瘦的手指,娄玥都能感受到面具男因为悲痛,手指不停的跳动,“我送你走吧!去陈国,那里是你母亲的母国,你祖父也在那里!”
听着面具男真情流露的关切话语,娄玥心痛一热,可是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轻轻抽出了手,微微闭上眼睛说道:“报仇是我这么多年苟且偷生的唯一目的,如今若是连仇都不报了,”娄玥缓缓睁开了眼睛,侧过头看着那张冰冷的面具,声音中透着一种绝望,“我怕是再也没有活着的理由了。”
如此绝望的话从一个少年口中说出,越发显得悲壮与凄凉。娄玥方才不过十八岁,可是却早已被宿命折磨的面目全非,没有一个属于他这个年纪所应该有的欢乐,满心装的全是那日断头台上的三十八颗人头,装的全是娄氏一族的血海深仇,装的全是这千古奇冤!
面具男盯着娄玥半晌,似乎是想待娄玥回心转意,可是望着娄玥脸上那毅然决然的神情,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无法回头。
“答应我,不要妄图弑君!”面具男一字一顿地说道,可是言语中却不容辩驳,“若是你想要杀王上,那么你便是我的敌人。”
娄玥冷笑一声,可是脸上却充满了无奈与悲凉,娄玥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这次回来,只是复仇,不是亡国!我娄氏一族拼尽性命保全的吴国,又怎能葬送在我之手!”
面具男叹了口气,顿了顿方才说道:“先王恩师,焉太傅,焉朔!”
娄玥转动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原本波澜不惊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与凄凉。终究还是要去找他了,其实人最无法面对的便是过去,过去的人、过去的事以及过去的自己!
焉朔父亲挚友,儿时自己也常在他膝下玩耍:闲时品茶赋诗作画,也曾玩水捉蛐蛐……不管是做什么,那时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都判若两人!如今,自己只剩下这幅面目全非的皮囊还隐约透着往昔的气息,可是却早已换了心肠,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善良会躲在父亲身后嬉戏玩耍的小娄陽了,如今的自己早已将善良尘封在心底!只要是能复仇,哪怕是在一个无辜的人身上扎刀子,自己也能做到面不改色,虽然心中也会愧疚也会难过,可是这都没有什么!对于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对于一个早就该死在断头台上的人来说,这些都没有什么。娄玥紧紧捏着拳头,手指的关节似乎都能听到咯吱作响。
刚从密室出来,外面的阳光显得格外耀眼,娄玥轻轻抬起手臂挡住了洒下来的阳光,眯着眼睛看着天空中的太阳。
魏启颖眼看着到了饭点,娄玥还未出来,便走了过来,请娄玥前去用膳,却看见娄玥正站在书房前的走廊上抬头看着太阳。
魏启颖也学着娄玥的样子,抬起头,可是看了半天,除了晃眼的大太阳和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便什么也没有了。
“公子,在看什么呢?”魏启颖收回了目光,因为盯着太阳看的太久,突然收回时眼前竟是一黑,过了一会方才恢复过来,“这几日天气都好的很!最是适合爬山远足了。”魏启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娄玥与自己提过,说是靖言与靖颖说起过爬山一事,现在看着娄玥抬头看天空,还以为娄玥是在看天气了。
魏启颖这么一说,提醒了娄玥,娄玥一下子就想到了靖言。许是杀戮太多,娄玥已不想再伤害无辜;许是看出了靖言对靖颖不一样的情愫,想到自己终究不能护的靖颖一世安好,或许靖言才是她的归宿。娄玥如今竟想保全靖言。
娄玥也缓缓收回了目光,目不转睛地看着魏启颖,却没有说话。
娄玥就这么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魏启颖,看的魏启颖一头雾水,魏启颖终于忍不住了,呵呵的笑着说道:“公子,你怎么呢?饭菜都已经上桌了,再不去就冷了。”自从娄玥受伤之后,这伙食一事便由魏启颖全权负责,每到饭点便来催促娄玥前去吃饭。
娄玥点了点头,却转身朝外面走去,魏启颖在身后一看,这饭厅在左边,娄玥却往右边走去,急忙喊道:“公子,您走错了方向!”
娄玥头也不回,边往外面走着边说道:“你去吃吧!我还有事。”
不待魏启颖继续追问,娄玥就已经快步出了门,望着娄玥消失的大门,魏启颖呆呆地站在那里,想着刚刚娄玥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竟觉得无限悲凉。
娄玥独自策马一路直奔郊外的灵水庄,待到了灵水庄时,早已过了午时,焉朔已经用过膳,正躺在走廊上的躺椅上,披着一条毛毯,晒着太阳。
因为之前娄玥已经来过两次,而且每次都被焉朔奉为上宾,所以下人们也不敢怠慢。下人们见娄玥前来,正要进去通报,却被娄玥拦下来了,微微一笑说道,不用通报,自己前往即可。下人们本来还正在犹豫,娄玥却已经独自进去了,下人们知道娄玥身份尊贵,也不敢贸然阻拦,只好紧跟在娄玥身后。
娄玥绕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后院,刚一入院,就看到了走廊上的焉朔,晒着太阳,看着院中的风景,躺椅旁还支着茶几,茶几上放着一壶刚泡好的老君眉。焉朔悠闲的躺在躺椅上,躺椅轻轻地摇晃着,这一切都恰如从前一般,午后阳光新茶,只是早已物是人非。看着这一幕似曾相识的场景,娄玥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眼眶一热,竟有些红润了。
而候在一旁的侍女,见娄玥停下了脚步,便悄悄绕了过去,走到焉朔身旁通传去了,听了侍女的通报,焉朔这才回过神来,回过头,果真见娄玥正站在院中小道上。
阳光洒在娄玥的身上,娄玥穿着天青色的长衫,头上佩戴的玉冠在阳光下也显得格外耀眼。这一刻,焉朔看着娄玥,竟有一种似曾的感觉,一时间两人四目相视,虽然中间不过十来米的距离,可是却没有一人动身,似乎就连时间都停住了脚步,只剩下微风偶尔吹过,夹杂着金黄的树叶缓缓落下。
焉朔身旁的侍女,见状轻声提醒道,这时焉朔方才回过神来,可是再看着阳光下的娄玥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依旧如此强烈,特别是阳光下那清澈的眼神中透着少有的灵气,这似清泉透彻的眼神他只在一人身上见过,那便是娄陽。
“安国君,怎么今日得空到寒舍一聚?”焉朔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边缓步迎了上去,边高声说道。
娄玥也回过神来,微微一顿,旋即又恢复了原状,也边笑着向焉朔走去,边说道:“见今日阳光正好,就来叨扰一二。”
焉朔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娄玥也来到了走廊上,侍候在一侧的侍女见状,早就从屋内搬出了一张梨木雕花靠椅,娄玥作揖后也坐了下来,随后侍女又奉了茶后,方才离去。
焉朔喜静,所以一切准备妥当后,下人们都离去了,偌大的后院顿时又只剩下了焉朔与娄玥二人。
焉朔端过茶杯,轻轻吹开茶叶后轻轻抿了一口,看着满院金黄的树叶,笑着说道:“安国君来的正是时候,如今这院中的梧桐也都黄了,明灿灿的正是好看。”说罢,扭过头看着娄玥,现在再仔细地瞧着娄玥方才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了。或许真的是自己看错了吧,他早已死在了端头台上,焉朔心中苦笑道,可是眼角却闪过一丝落寞。
“师父伯伯,”娄玥微微抬起头,看着梧桐树上挂满金黄色的叶子,似是无心地说道,“梧桐虽好,可终究栖不了凤凰。”
只是一语落,焉朔端着茶杯的手猛的一晃,杯中的水洒出了大半,洒在了毛毯上,也洒在了他的手上,但是焉朔却毫不在意,现在他满眼全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脸上的表情也极其复杂,呆呆地看着娄玥,花白的胡子,不知是不是因为风吹过的缘故,竟不停的颤动。
焉朔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天资聪慧却又天性善良的小男孩,娄陽……
“伯伯,您知道的东西真多,”娄陽坐在焉朔的怀中,仰着小脑袋,睁着大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焉朔,一本正经的说道,可是样子却愈发显得可爱,“您以后把您肚子里的学问都教给我好不好?”说着,娄陽还摸了摸焉朔的肚子,逗得焉朔哈哈大笑。
“你还真是人小心大呀!和你父亲一样,”焉朔爱怜地轻轻刮了刮娄陽的鼻子,笑着说道,“你父亲每次来我这儿,都要将我新得的茶叶尝个遍,”焉朔笑着看了看在一旁品茶的娄忠,不过娄忠微微一笑继续喝着手中的茶,毫不在意的样子,说罢又低头看着怀中的娄陽,继续说道,“你呢!心更大,还想学我的毕生所学!”
“茶与学问,赠君子也,”娄陽歪着脑袋说道,“伯伯学富五车,岂不知,赠花与人,手有余香!”
“你呀,真是人小鬼大,”焉朔向来很喜欢娄陽,不仅是因为他是自己最好朋友的儿子,更因为焉朔早就看出来了娄陽别具慧根,可是如今见娄陽一本正经地与自己辩驳,焉朔到也来了兴趣,故意想要刁难一下娄陽,顿了顿,故作思考,继续说道,“那你告诉伯伯,你为什么想要学伯伯肚子里学问!说的好,伯伯就教你!”
娄陽拉着焉朔的手,想也不想就直接答道:“学无止境,就像这梧桐虽好,终不栖凤凰。”
此话焉朔还是第一次听说,人们常说‘凤凰栖梧桐’,可如今竟从一个小孩的口中说出了相反的话,焉朔觉得很有意思,追问道:“那凤凰栖于何地?”
就是娄忠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看着娄陽。
“凤凰栖于书架之上。”娄陽依旧一本正经地说道。
娄陽一语罢,焉朔与娄忠都沉思片刻,思考着娄陽这句话的意思,不过很快就懂了娄陽想表达的意思。毕竟凤凰只是一个传说只是一种象征,象征着权利与地位,而权利与地位的取得就要靠权谋,权谋的运用却又万变不离其宗。
焉朔大喜,说道:“好,伯伯就将毕生所学全都传给你。”
娄陽一听,一咕噜地就从焉朔怀中滑了下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行拜师之礼,仿佛怕稍稍一迟疑,焉朔就会反悔似的,可是叩首完毕后,娄陽又抬起头,看着焉朔,眼中有些犹豫不决,咬了咬嘴唇,方才说道:“您现在是我的师父,可是您又是我的伯伯,所以,以后我就称呼您‘师父伯伯’,好不好?”
“好!”焉朔也觉得这个称呼很是有意思,摸着胡须,朗声笑着说道。
时间一晃,早已过去数载,春去秋来,院中的梧桐每年到秋天依旧金黄一片,柜中茶盒中每年也都要换成新茶,只可惜品茶之人早已不在。
焉朔呆呆看着眼前这个身形消瘦的少年,除去眼中那似曾相识的灵光,却早已不见往昔的半分痕迹,只是一句‘师父伯伯’,在这寂静的院落中却显的格外清晰。
“陽儿?”良久,从焉朔嘴中蹦出来了两个字,虽然声音很低,却无法掩盖其中的情怀。
当这个曾经再熟悉不过的称呼从焉朔嘴中再次说出时,一切却都恍如隔世,娄玥眼眶一热,一阵风吹过,长长的衣袖微微摆动,四周似乎又恢复到了最初的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