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娄玥方才回来,魏启颖早已在府门处等候多时,一见到娄玥的身影就快步迎了上来,一副担心的模样。
“公子,您这是去哪儿了呀?”魏启颖想着白日里娄玥的状态神色,又见他这么许久都不回来,生怕他会出了什么意外,刚一跑到娄玥身旁,便小声嚷嚷道,语气虽然还是很恭敬,可是却明显有些生气的成分。
娄玥听出来了魏启颖话语中有些不满,可是却并不在意,将手中的缰绳交给了魏启颖,笑着说道:“不过是出去散散心而已,瞧把你给急的!”
“公子还笑,”魏启颖愈发有些恼了,语调都提高了好几成,跺着脚,说道,“我还以为公子出了什么事了,您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带家丁出去把这邑梁城给翻了。”
娄玥扭头看了看魏启颖,见他眼眶都有些红了,知道他是真担心自己了,无奈地轻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了吗?好啦,你也不要生气了,”娄玥见魏启颖依旧板着一张脸,也不搭话,知道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顿了顿,接着缓声说道,“顶多这样吧!下次,我再要去哪儿,就一定事先向我们魏大总管请示!魏大总管,您看成不?”说罢,还对着魏启颖眨了眨眼睛,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魏启颖这才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音,说道:“公子就不要和我说笑了,您也不用向我打报告!”说罢,转过头与娄玥四目相视,继续说道,“你呀!去哪儿都把我带着就行了!”
“那去茅房了!”娄玥歪着脑袋,故意做出沉思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说道。
魏启颖知道娄玥这又是在逗他开心,不过却也一本正经回答道:“那也可以带着我!我在茅房外面给您望风。”
娄玥笑呵呵的摇着头,说道:“那可不成!魏大总管给我望风呀,那这茅房我还是不要去了。”说罢,走到了前面。
魏启颖牵着马立在原地,顿住了,虽然明知道娄玥说的是玩笑话,可是自从回到了邑梁城后,魏启颖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特别是今日阮浩死后,见到娄玥的反应,这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毫无根据,却又挥之不去,压在心中,一旦触碰,魏启颖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魏启颖总觉得娄玥会渐渐远离自己,总有一天会离自己而去。
今儿虽才是十四,可是月儿已经特别的圆特别的亮了,借着这有如白昼一般的月光,魏启颖看着娄玥走在前面的身影,总觉得那身影恍如魅影一般随时都可能会消失不见。
“公子,”魏启颖牵着马快步跟上前去,一把拉住了娄玥的衣袖,说道。
娄玥愣了一下,立马就回过头来,却看到了魏启颖眼中的恐惧和满脸的不安,顿了顿,缓声问道:“怎么呢?”
魏启颖嗫了嗫嘴巴,欲言又止。
“你要是不说,我就走啦!累了一天饿死了。”娄玥知道这种时候对魏启颖就要用激将法,而且今天一天也确实几乎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下午在灵水庄虽然吃过几块茶点,当时不觉得饿,可是这一到府门前,竟有些饿了。说罢,娄玥故意做出要走的样子。
“公子,”魏启颖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您千万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以后不管您去哪儿,都要带着我!您既然把我从雪地里救了回来,就不能不丢下我一人,”魏启颖声音虽然很平静,可是在这淡淡的夜色中,却又显得无比的凄凉,“父亲死了、母亲死了、弟弟也死了,现在我就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如果哪天,你再离开我了,那我就真的再无亲人了。”
娄玥原本抬起的脚又落了下来,虽然背对着魏启颖,魏启颖看不到娄玥的神情,可是却明显的感觉到了娄玥浑身颤抖了一下。魏启颖的话音一落,四周又陷入了寂静。
娄玥看着十来米开外的写着大大的‘安国君’三个字的横匾正端正的挂在门前,门内灯火通明,可是娄玥却从未把这里当过家,这里不过是个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罢了!
门口的小厮见娄玥与魏启颖一同回来,也赶紧迎了过来,接过了魏启颖手中的缰绳,牵走了马儿,可是娄玥与魏启颖两人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谁也没有再动一步。
“世事无常,总有一天你身边的人都会离你而去,”良久,娄玥缓声说道,“能陪你一生的只有你的心而已!”一语罢,四周又陷入了寂静,刚刚的话,像一阵风似的,渐渐地被吹散了。
娄玥说完,缓缓地向府中走去,魏启颖只是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娄玥越来越远的身影。自己只剩八个月的时间了,而你还正值青春年少,还有大好的岁月在等着你,以后你还会娶妻生子,与她白头偕老,看尽人间百态,又怎么能让你为了我而枉顾了性命,娄玥握紧了拳头,一步一步地走着,决不能回头,可是眼角却也闪过一丝欣喜,有个人待自己如此真心,便是人生一大幸事。
而魏启颖虽然有些小聪明,可是却是个实心眼的人,他认为既然自己的命是娄玥救的,而且娄玥又待自己这么好,那么自己就应该以性命相报,所以,娄玥必须要从现在就不断的给魏启颖暗示,只有这样,等到自己真的要离开的那一天,魏启颖才不会一时间无法接受,闹一处以死殉忠。
娄玥正准备吃着下人们准备的晚膳,魏启颖蹭的一下子走了进来,娄玥端着碗抬起头看了眼魏启颖,见魏启颖像没事人一样,似乎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方才在心中吐了口气,刚要伸出筷子想要夹盘中的鸡块,却被魏启颖一下子就盘子端开了。
娄玥又伸出筷子要夹粉蒸鱼,却又被魏启颖连着盘子一起端走了。
娄玥这下子有些生气了,都饿了一天了,才刚坐下来端起碗,还没有吃一口舒心的菜,这桌上七七八八的盘子就被魏启颖一手一个全都给拿开递给了身旁的奴才端了下去。虽说自己明显已经黑着脸了,可是因为这府中平日里都是魏启颖打理,这帮奴才却没一个敢逆他的意,接过盘子,低着头回避这娄玥那如炬般的眼神就往回走。
就在娄玥放下碗,想要发点牢骚时,魏启颖却先开了口,还一脸不以为然的笑意,说道:“公子,您这晚上不宜吃的太过油腻!”说罢,拍了拍手,又有几个丫鬟端着菜盘上来了。
娄玥一看这放在桌上的菜,眼睛都差点没掉下来,虽说自己并不是无肉不欢,可是现在也太清淡了吧!简直比素斋还要素斋,有小葱拌豆腐,清炒小白菜,清炒山药,还有一碗小米粥。娄玥抬起头来瞪了眼魏启颖,心里想着,你诚心的吧!都说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现在看来,这身边的管家也是不能得罪的!
“公子,放心,我真不是故意刁难您的,”魏启颖看出了娄玥眼睛中透出的丝丝不满,忙唤退了下人,坐在了娄玥的身旁,说道,“这晚上吃的太油腻不好消化,这是姜伯特意交代的,说您刚吐过,肠胃最是脆弱,”说罢,指着桌上的才一一说道,“这小米粥最是养胃,这白菜易消化,山药补气……”
娄玥自认为口才一向很好,纵观朝野,怕是无人能及,可是正要说起这碎碎念的功夫,娄玥还是要甘拜下风。为了防止魏启颖再说下去,娄玥猛地喝了一大口小米粥,意思是我吃还不行嘛!魏启颖,这才打住了嘴。
娄玥就是很是好奇,这魏启颖在别人面前倒也是风度翩翩谦谦公子,可是一到自己这儿,旁的也还好,就是这涉及到饮食起居,他立马就像三大姑七大婆附身一样!
“你今天见过姜伯呢?”娄玥吃过一口小米粥后,想起刚刚魏启颖提到了姜伯,问道。
魏启颖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中午回来之时,本想着去姜伯那儿给您抓两幅药,不过姜伯说这个抓药也要问过脉,不能随便乱吃药,”魏启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头,接着话锋一转,身子微微向前,凑在娄玥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姜伯说今夜亥时在密室见面,言茵茵姑娘有事要报。”
娄玥握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言茵茵有事汇报,难道之前让她暗中调查当年在宫中与靖泱、阮浩一起密谋娄氏灭门一案的王爷是谁,已经查到了!
“现在什么时辰?”娄玥一想到这个,心中竟然有丝毫的按耐不住。
魏启颖回道:“现在才过戌时一刻,公子不必着急。”
娄玥现在心早已不在这儿,又随意的吃了两口,便觉得已经饱了。
娄玥吃饱后就要起身回房,刚要站起来时,魏启颖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说道:“对了,公子,今日下午之时,熙护卫来过。等了您一会,见您没回来,就又走了。”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事?”对于熙子廷专门到府上来找自己,娄玥心中还是觉得有丝疑虑。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是来道谢的,毕竟这阮浩是靖泱灭的门,就算因为上次之事,他知道自己肯定暗中牵扯阮浩一案中,可是不也会直接来问自己,那他到底来做什么呢!?
“这个到没说,”魏启颖说道,“只是说明日还会前来。”
娄玥越发觉得有些疑惑了,不过眼下还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既是明日还会前来,那等明天一切就自见分晓了。
魏启颖看着娄玥出去的身影,嘴角扬起了一抹微笑,“以后你不带我,我自己跟着去就行了!”魏启颖小声的说道,想到这里也愈发的佩服自己的智商了。
其实许多时候不过都是人心换人心罢了,魏启颖对娄玥的忠心,正是来源于娄玥对魏启颖的真心。那一年的雪地里,魏启颖已经冻的完全失去了意识,就在他觉得自己必死无疑时,却意外的醒来了,醒来后看到的第一眼便是娄玥,娄玥递给你他一个大大热包子,从那一刻起,魏启颖心中就暗自下定决心,这一辈子誓死追随娄玥左右。
娄玥回到房间中,看着窗外的月亮,还没有到亥时,可是娄玥却一刻都等不了了,直接进入密道,来到了密室,而贾明、姜伯与言茵茵都还没有到。也是,大家一向都是非常准时,约定什么时间,便是什么时间,不会早到也不会迟到。
娄玥看着空空的密室,脑海中顿时就想到了那日夜蝉在这密室之中服毒自杀的画面。为了报着血海深仇,有太多的人枉顾了性命,其实总在看着别人如何的肮脏龌龊,竟不想其实自己也早已双手沾满了鲜血。
“公子,怎么今日这般早!”娄玥耳边突然响起了声音,猛地回过神来,抬起头只见言茵茵正站在身前。
“你们都来了!”娄玥扫视了一眼,慢到一步的姜伯与贾明,微微一笑说道,“都坐吧!”
“今天真是大快人心,公子总算没有辜负娄家的列祖列宗,”姜伯刚一坐下,就大声说道,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杀了阮氏一族,也可以稍微告慰老爷与夫人的在天之灵了。”说其娄忠及其夫人,姜伯的眼中都闪着泪花。
言茵茵也点了点头,听了姜伯一言,眼眶也有些红润,掏出手帕擦拭着眼角说道:“善恶到头终有报!”
娄玥用眼角瞟了眼贾明,只见他眼中似乎也有了泪水,两只手放在腿上紧紧握成了拳头,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是对亡灵的一个交代!”
娄玥听罢心中一惊,看来贾明果然知道了蒙瑱就是他的生父,所以才用亡灵来代替,因为蒙瑱也是惨遭阮浩毒手!不过有些事情懂就好,没有必要将一切都说透,他既然不愿意说,自己又何必问呢!?
“这不过才是第一步而已,”娄玥待大家的情绪稍微稳定一下后,方才说道。
“公子说的是!”姜伯控制住了情绪回道。
娄玥微微点了点头,转过头,看着言茵茵说道:“前些日子托姑娘打探,我娄氏一族灭门之案原定的副监斩官是谁,不知姑娘可有线索了。”
“我今日也正是想要向公子禀报此事,”言茵茵顿了顿,神色有些不太自然,说道,“这件事比我们原想的还要棘手!”
娄玥听罢,身子微微向前倾,目不转睛地看着言茵茵,姜伯与贾明也都转过头看着言茵茵。
言茵茵整理了下思路,继续说道:“这原来参与此案审理的相关官员都早已调离了邑梁,这留在邑梁城内的,我们知道的就只有今日被处死的阮浩了。”
言茵茵一语毕,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早知道靖泱行事严谨,只是不曾想竟如此心狠手辣、滴水不漏,什么调离,不过是借着调离的名义,暗中处理了罢了!
娄玥沉思片刻后说道:“事到如今,我还有一法,”说罢,扫视了一眼三人,继续说道,“明日,大家暗中调查五年前,突然间离开邑梁城,或是突然生大病的王爷!”
姜伯有些疑惑说着:“找这个做什么?”
娄玥转动着手指,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原本已经定好的监斩官为何会突然间换人。如此轰动吴国的事件,怎可儿戏?!”
姜伯恍然大悟说道:“所以当时原定的副监斩官肯定是因为有不得已的原因,这才换成了刚回邑梁的闵王爷。”
“正是,而这不得已的原因无非就是两个,要么是突然间离开了邑梁,要么就是生了重病。”娄玥转动着手指,缓声说道。
“那还有一个,”言茵茵莞尔一笑,补充道,“还可能是突然间暴毙了。”
娄玥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看着娄玥如此肯定的神色,三人皆是一愣,面露疑惑的神情,娄玥顿了顿,接着说道,“那日,我在书房的屏风后面虽然没有看清他的脸,可是观其身形,必不会突然暴毙。”其实娄玥的这句话根本就站不住脚,既是暴毙,那就是突发性的,就算平时再健硕,也保不准一个不留神就没了气了。不过娄玥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人肯定还活着,而且他们很快就要见面了。
三人见罢,也都没有多问。
“还有一点,这个人在五年之前,一定是久居邑梁!”贾明突然说道。
对于这点,姜伯与言茵茵倒是没有什么疑问,既然靖泱会与此人密谋,那就说明自是关系匪浅。这个关系深与浅并不是看称呼,也就是说,并不是所有的王爷,靖泱都会信任,信任的前提那是要有足够的机会来接触。靖泱刚登基没多久就会与此人一起密谋,那就说明,在此之前,此人一定是久居邑梁。
众人又商讨了一下细节后,言茵茵与姜伯就各自回去了,娄玥刚要起身回去时,却被贾明唤住了。
娄玥看着贾明的神情,有些不太自然,顿了顿,遂问道:“怎么呢?还有何事?”
“我,”贾明稍微踌躇片刻,便说道,“这卫淮,公子当真要保他一命?”
娄玥瞬间就知道了贾明的意思,这蒙瑱之死间接上也是由卫淮造成的,而自己先前因为想要拉拢卫淮指控阮浩,所以曾许诺保他一命。
娄玥点了点头,说道:“我既许诺,就必守诺!”
贾明愣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说罢起身,有些失落地向通往自己府邸的密道走去。
“我若死了,那诺言也就破了,”娄玥看着贾明的身影,朗声说道,“卫淮被流放到了铜锣关,若是一年后他还活着,你自行处理!”
娄玥一句话毕,贾明浑身一颤,思考着娄玥话中的意味,半晌,眼睛猛地一跳,急忙回身,可是却早已不见娄玥身影了。
我可以不要卫淮死,但是我一定要你活着,贾明望着娄玥消失的方向,捏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