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天气仿佛能随心情变动,昨日还是艳阳高照,今天就已变得烟雨朦胧,云曦从昨日回来后,就一直坐在床边的榻前,眼睛盯着窗外的兰花,发髻散落,一头乌发顺着肩披下,不加任何修饰,青儿端进来的饭菜放在桌子上冷后又被原封不动的端了出去。
到了晚间的时候,靖泱来过,坐在云曦身旁,静静地陪着云曦看着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只是临走前,拍了拍云曦的头,轻声说道:“只要你不愿意,王兄绝不勉强。”
云曦却只是低着头,不言语,但是眼泪却不争气地顺着脸颊又滑落下来。
此时,娄玥已从王后宫中出来,独自撑着伞走在青石子路上,脸上的神情异常沉重,脚步也特别缓,平日里去往雅馨殿时总是走得稍快,可是今日,这步子却怎么也迈不开。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要做什么,可是心有时却是难受控制的,就像知道有些事情明明没有结果却还要苦苦坚持,有些人注定错过却还是心中难舍,对于云曦,五年前的那个下午就注定了这辈子只能檫肩而过……
到了雅馨殿,娄玥将伞递给了青儿,青儿接过伞后就很识趣的下去了,娄玥进入殿中转身将殿门关上了。
云曦知道娄玥来了,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可是终究没有转身。
娄玥走到云曦的身边,坐了下来,转动着手指,看了看云曦,微微低下头,也并未言语。
“难道你就不想说些什么吗?”良久,云曦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的兰花说道,小雨中的兰花显得更加娇美。
娄玥微微抬起头看着窗外,眼中却已平静如水,低声说道:“陈国来使求婚,臣认为公主应当应允这门婚事。”
“为何?”云曦转过头,盯着娄玥,冷笑一声问道。
娄玥却并没有直视云曦的眼睛,目光始终盯着外面,嘴巴动了动,可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云曦伸出手,托住娄玥的脸颊转向自己,想让娄玥看着自己回答,接着又重复了一句刚刚的话,“为何?”声音中却有些呜咽。
娄玥注视着云曦的眼睛,云曦的眼睛红彤彤的,和儿时受委屈时的神态一样,鼻子一酸,眼睛也红起来。娄玥红着眼睛看着云曦,良久才缓声回答道:“陈王蒍臻实为人中龙凤,陈国日后定能独霸一方,你若嫁于他,必能一世无忧。”
云曦听罢,冷笑道:“好一个一世无忧!安国君真是处处为本宫思虑,”说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接着说道,“可是,你又知本宫真的想要什么吗?”
娄玥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云曦,但是眼神却不再平静。
“从你十年前第一次从怀中拿出糖葫芦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你了,我喜欢了你五年,等了你五年,”云曦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还可以再等你五年,十年,二十年,可是,现在你却要把我往外推,为什么?难道这就是我爱你这么多年应得的结果吗?”
娄玥只是呆呆地看着云曦,却终究还是没有言语。
云曦略顿了顿又接着说道:“那年樱花刚开,你随你父亲初次进宫,樱花树下初见,却总觉得你与众不同,好像与你相识已经许久了。那时还小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情,可是总是盼着你进宫,盼着你陪伴,”云曦的脸上因为回忆当年,脸上竟有些许高兴的神采,“后来慢慢地长大了,知道了原来这就是喜欢,”说道,这里云曦抬起头注视着娄玥轻声说道,“我总觉得你也是喜欢我的,所以我愿意等,愿意等一个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
不待娄玥回答,云曦又接着问道:“陽哥哥,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那么那么喜欢你。要不你告诉我,你也喜欢我,这样我就有坚持下去的勇气;要不你就和我说,你不喜欢我,这样我就有放弃的勇气。”
娄玥的眼眶更红了,不停地转动着手指,半晌才说道:“我想和你说我不喜欢你,可是却欺骗不了自己。我想说我喜欢你,可是这辈子我却注定孤独终生。我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的人了吧!”
“以你之才,没有你办不到的事情,若是你真心想要和我在一起,”云曦有些激动的说道,“又怎么可能没有办法呢?”
娄玥注视着云曦,这一刻眼神很是温柔,却又很是无奈,“你说的没错,若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厮守终老,闲云野鹤,自有办法。可是,”娄玥的眼神一变,杀机毕现,声音也有些阴沉,不停地转动着手指,“我背负了太多太多,我若一走,我娄家满门的千古奇冤如何昭雪,”娄玥的神情逐渐恢复了平静,眼神中却满是悲凉,“我娄氏一族从吴国开创以来,就帮着靖氏打江山守江山,祖父、曾祖父都战死沙场,尸首都未寻回,父亲的身上也有大大小小十七处伤疤。自小父亲就教导我,身为娄家男儿,就随时要准备为吴国献身,”娄玥略顿了顿,接着说道,“当年,我父亲为了平息韩王之怒,愿以一己性命乃至满门之命来换回两国息战,来换吴国五年的国泰民安。”说罢,娄玥转头看了看云曦,云曦只是呆呆地看了娄玥,从窗子外飘来的风夹杂着些许的雨花落在了她的身上,可是她却依旧一动不动。
娄玥站了起来合上了窗子,接着说:“当年,两国之战若是继续下去,必定两败俱伤,可是韩威望被父亲在战场之上一箭毙命,这对韩国来说是奇耻大辱,所以韩国势举全国之兵,也必要灭我娄氏满门以祭奠他们先王的在天之灵。可是”娄玥轻叹一口气,看着手中的玉佩继续说道,“举国上下谁不知晓我娄氏一族忠心不二,当今王上才刚继位若是贸然斩杀忠良,必定令吴国上下有志之士寒心,人心不稳。接着下来的事情,你都知晓了,那****躲在王上书房之中,我进去找你,无意间听到了王上、丞相还有闵王爷的谈话,他们向王上献策‘已叛国之名斩杀我娄氏满门’,这本是荒唐之极,但是却好像也是唯一一个可以灭我娄氏一族而又不影响吴国社稷根本的方法了,”说道这里,娄玥无奈的笑了笑,继续说道,“王上将此计与父亲说罢,只要能解此次之危,父亲岂有不同意的道理,不过就是牺牲满门而已,所谓国之不存毛将焉附?”
虽隔五年,可是说起那人书房之中,却依旧是历历在目,云曦回想着那日书房之中,靖泱与阮浩,还有一个人背对着屏风始终没有看清正脸,不过,听靖泱唤他王叔,大概就是闵王爷了吧!
云曦咬了咬嘴唇说道:“如此做确实是吴国对不住你们娄家,可是……”云曦顿了顿,接着说道,“可是,形式所迫,逼不得已。可是如今早已时过境迁了,你为何不能忘却过去,重新开始了。”虽然知道这么说显的格外自私,可是云曦却真的希望娄玥能放下过去。
娄玥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云曦,就连手指也停止了转动,隔了好久,外面的雨都停了,太阳慢慢地冒了出来,一缕阳光透过窗子洒在了娄玥的身上,“若是王上能遵守当初的‘五年之约’,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了!”良久娄玥说道,“四国不会来围攻吴国;可是,若是,王上不招贤纳士,一切也就结束了。”
什么五年之约?韩吴两国的‘五年休战之约’?不对,娄玥所说的绝对不是这个;还有,四国不会围攻吴国?难道?云曦现在心中乱极了,有无数的疑问想要好好问问娄玥。
“什么五年之约?”云曦稍作迟疑还是问了出来。
娄玥转头看着天空中的太阳,神色淡然地说道:“当年,吴王答应父亲,待五年之后,朝局稳定之后,必为父亲沉冤,洗刷我娄氏叛国的冤屈,可是五年之期如期而至,你可曾见我娄氏一族不白之冤洗刷呢?你可见到王上有半分重提往事的意愿?”娄玥转头望着云曦,眼神中有着令人窒息不甘与愤怒,还夹杂着些许的绝望。
云曦愣住了,这一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可是却唯独没有娄玥说的这件。
“吴王想当千古明君,既是明君又怎么会让这等斩杀忠臣只为求和之事出现在史册之中,”娄玥冷笑道,“所谓的五年之约,本身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更可笑的是,我还带着父亲的期许苦等了五年。”
听到这些,云曦不知说什么,终究是这吴国辜负了他娄家的一腔热血…。。
良久,云曦像是想到什么,眼中露出一丝不安,有些迟疑地又问道:“那四国来攻,也是你所设计吗?”
娄玥移开注视着云曦的眼睛,看着桌子上的香炉,香炉中的檀香正静静地燃烧着,一缕缕白烟透过镂空的铜盖徐徐上升,不紧不慢的说道,仿佛只是在讲一个与自己完全无关的故事而已:“其实,一年前家师玲珑子就仙逝了,我亲手把他葬在岳林山上,我还在旁边种了棵柳树,现在应该也长大了吧,”说道这儿,娄玥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我葬了师父后,就开始去韩国游说,我在蓟州停留了数月却始终见不到韩王姜泗,最后不得已还拦了王驾,这才有幸得见韩王。
韩王问:‘拦驾者何人?冒死拦驾所为何事?’
我曰:‘草民有一计献于王上,必可助韩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吴国。’
韩王问:“吴国与我韩国数百年来战争不断,我姜氏祖先沥血愤杀,也未敢言轻取吴国,你有何计,速速说来!若是妄言欺君,可是死罪!”
我答:“以一国之力,若想取吴国,确实不易。可是若合众之力,拿下
吴国,也是轻而易举。吴国地处中原,位置优越,历来是兵家
必争之地,韩国可联合田、陈、魏三国合而分之。”
姜泗被我说动,采纳了我的建议,决定与田、陈、魏结盟。那我自然担任起游说三国,促成联合的外交使臣了。”
云曦听罢,愣了半晌,方才说道:“原来是你!”说完后略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所以你在决定促成四国联合之前,就已经想到了退敌之策了。那王兄用你,也是在预料中吗?”
娄玥抬起头注视着云曦略微红肿的眼睛,摇了摇头,不等云曦追问,说道:“这个是天命,若是他不用我,一切就结束了,可是他用了我,所以,我只能将游戏继续下去。”
云曦微微闭上眼睛,说道:“你是娄氏之后,又怎么可能真正置吴国于死地,又怎么会任由吴国国灭呢?”云曦望着娄玥,见他脸上的神情虽然很是平静,可是总是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忧伤。
娄玥微微低下头,并没有说话,“那么这次呢?”云曦稍作迟疑,说道,“韩、魏、隋、赵、田、陈,为何单单选中了陈国?”说罢,云曦死死盯着云曦。
娄玥抬起头,没有躲避云曦的眼神,看着云曦说道:“王上只给我一年时间。我身为吴国人,能为陈国做的也只有这一件事而已了。”娄玥略顿了顿接着说道,“母亲本是陈国郡主,五年前我娄氏一族遭遇灭门之灾,我在管家姜伯的帮助下曾逃到陈国,多亏外祖父的庇护,我才得于活了下来,陈国于我而言,有活命之恩。”说道这里,娄玥轻叹了口气,“当今王上本为治世奇才,拓宽疆土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情,彼时,我不希望陈国与吴国之间战火连天。诸国之间,虽然和亲是常态,可是真正和亲能达到联盟态势的,又有几个?王上对待亲情向来淡薄,便是寿王都被分配到郧州如此偏远之地,若是去了其她公主,怕是两国交战时,王上断不会有丝毫迟疑。”娄玥稍作停顿,一字一句道,“因此只有你,去了陈国,王上才不会再动陈国,你在陈国一天,便可保陈国一天安宁。”
云曦现在满脑子都是‘一年时间’,手掌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可是似乎又在情理之中,靖泱知晓了娄玥的身份,就必容不下他,可是现在却留下了他,那就肯定是有交换。原本止住的泪水,又不停地流了下来,她想问,想说,可是却不知道说什么,仿佛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娄玥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替云曦擦着眼泪,云曦却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娄玥,“我陪你,是生是死我都陪你。”突然云曦一把抓住娄玥的手说道。
娄玥握着手帕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良久,轻轻地拍着云曦的头说道:“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着,我要你长命百岁,开开心心地活着,把我的那份也一并活下去。我喜欢春暖花开时,在花下晒着太阳泡一壶清茶,就如儿时一样,以后到了每年的春暖花开时,你要记得我们今日的约定,把南边的位子留给我,我会陪着你。”
云曦摇着头说道:“我不要,不要。”
娄玥双手轻托起云曦的脸颊,声音特别温柔地说道:“这是陽哥哥求你的唯一一件,也是最后一件事情,嫁到陈国,开开心心地生活。”
这是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透过宫殿的窗子将整个宫殿照的亮堂堂地。
有些事情,注定了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有些人,注定了情深缘浅。
只是,那一年樱花树下蓦然回首,蹉跎了岁月,辜负了韶华……
“王上在元德殿中等您!”娄玥刚出了雅馨殿,就看到荀启在殿外候着,见到娄玥后,荀启躬身作揖说道。
娄玥微微颔首,点了点头,跟在荀启身后向元德殿走去。
“安国君,请。”到了元德殿门外,荀启做了了请的手势。
娄玥点头,微微一笑便走了进去,荀启随手将殿门关上了,守在门外。
靖泱正背对着门站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悬挂在墙上的地图,听到了娄玥的脚步声,这才回过身来,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微臣拜见王上。”娄玥走到靖泱身前作揖道。
靖泱只是看着娄玥,不说话,半晌才说道:“你想保陈国安宁,寡人偏不如你意。”
娄玥嘴角微微上扬,抬起头,也直视着靖泱说道:“怕是不能遂王上之意了。”
“陈国是你母亲的母国,你想保她,”靖泱冷笑着说道,“可是,别忘了,你是吴人,你娄家世世代代都是我吴国之人。你与寡人可有一年之约,你要助寡人带领吴国成为霸主!”声音有些低沉,话语落后,竟有些许回声。
“微臣时刻不敢忘却,自己是娄家后人,时刻不敢忘却忠君报国,”娄玥一字一顿地说道,“也时刻记得要助王上成为中原霸主。”最后‘中原霸主’四个字的音说的特别重。
‘中原霸主’,靖泱立即就明白了,陈国地处边陲,自古便不算在中原之内,“你死了这条心吧!云曦,寡人是断不会让她嫁到陈国的。”靖泱直接说道。
娄玥微微一笑,说道:“若是公主自愿嫁到陈国,我劝王上还是不要横加干涉,你已当着她面杀过我一次,难道还想一年后再重演一次吗?”
靖泱愣住了。
“其实,嫁于陈国,于她,于你,于我,都是最好的结局了。”娄玥缓声说道,言语中却充满了凄凉,“王上,若无他事,微臣先行告退了。”
一个转身,便让悲伤定格成永恒,回想初见之时,樱花树下,只想轻叹一声,若人生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