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宽慰他:“首领,你不会死的,你就会好起来的,来,喝口汤。”
有女奴禀报:“夫人,二祭司来了。”
可爱脸上的温顺立刻变成了严肃:“让他进来。”
“夫人,我来给首领做祭治病。”
“有劳祭司。”可爱也非常客气。祭司偷眼看她,见可爱越发显得雍容华丽,光彩照人,暗想:“这个女人倒真是世间极品。”
趁他给小酋长作法,可爱退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坐在铜镜前慢慢把盘挽起的发髻打开,秀发如瀑布般一泻而下。她看着镜子里的脸,美丽却冷酷。
她让身边的女奴退下,关了房门和窗子。
她确定四周安全后来到床边,在床角的隐蔽处掏出一个用布条和麦草做成的小人。小人的五官是用鹿血画的,栩栩如生;四肢俱全,肚子填充得凸凹有致。可爱又摆上一块兽骨,在小人身上插上三根鱼骨针,呈上一碗滴了血的清水。
可爱慢慢跪了下去,口里念念有词。
她是在向大神祈求:“大神,请降罪于戈达斯城,让火光熊熊燃起,让达罗毗荼人化成灰烬;让山洪暴发,淹没他们的房屋、儿女和牲畜;让他们的酋长和祭司,肉体和灵魂都坠入无底的深渊,而且永远不得轮回。”
这是侏儒祭司所知道的最狠毒的巫术,据说被诅咒的人历经七天七夜,必定中毒而亡。
而施咒的人,也必自献祭于大神。
3.殉葬
已是午夜时分,酋长官邸的后厨房依旧亮着油灯。求求在给酋长预备早餐,小酋长病了,她正在熬易于进食的甜米粥。偷偷派去给大强送饭的女奴回来了,并带回了他的一小袋东西。求求焦急地问:“他还好吗?没有什么危险吧?”
“他壮着呢,请放心,姑娘。”女奴回答。
求求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挥手让她回房间休息。
她借着香油灯察看大强捎来的东西,那是用毕钵罗树叶包着的白色粉末。她皱皱眉,四顾无人,关上门,快速地将一小撮撒入灶台上沸腾的粥锅里。那些白色的粉末如雪花一样融化,窗外响起呼呼风声,而灶台里的火焰在噼啪作响。
大强捎来的还有一块剥下来的厚树皮,上面浅浅刻着粗线条的两个倒地的小人,还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并排的上半身,最后是一只小鸡和一个更小的小人。
他要传达的意思是:惩罚那些人。我想你。我们要生活在一起,有自己的家和孩子。
求求看到后面情不自禁地笑了,幸福地把那块没有生气的树皮贴近脸庞,感觉就像靠在大强宽阔的胸膛。
二祭司一袭黑衣站在湿婆像的阴影里,看见求求悄悄地从官邸里走出来。毗湿奴广场上已经空空荡荡,她快步地走到水井处,向里面倾倒了一些什么,然后四下望了望,确信没人看到后裹紧沙丽,大步地离开。
举报的小祭司说:“师傅,就是她,好几个晚上她都是这样。”
“我知道了。”二祭司沉吟着挥手让他走开,但马上又把他唤住。
“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他在小祭司的耳边低低说。小祭司激动不已,郑重地点头,为受到如此的器重而兴奋。
二祭司一个人站在微寒的夜色中,思索着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很快他就有了主意:让小酋长先死,然后逼阿郎主持葬礼以及求大神解灾的祭祀。阿郎肯定会乱了阵脚,那么自己再出来主持灭灾的祭祀,只要把求求关起来,瘟疫自然消除。而这大祭司一职,自然是众望所归,收入自己的囊中。小酋长又没有兄弟及子女,哈哈,到那时,这戈达斯城……
二祭司哈哈地笑出了声,吓了自己一跳,立刻捂上嘴,看看周围没人,挺直腰板,走下奠台。
小酋长的病越来越重。他的理智已经陷入混乱,开始胡言乱语:“别找我,小王子,是可爱愿意嫁给我的。离,离我远点……”
“你要干什么,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爸爸,爸爸,救我。”
阿郎和二祭司守在一旁,束手无策。可爱一袭白衣,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
一个时辰后,可爱回到房间,找出她的小人和兽骨,继续施展爷爷教给自己的巫术。
她听到门响,回过头,看见阿郎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
她慌忙把东西掖到床底,然后坐到梳妆台前,用兽骨梳梳理长发,重新把它们盘起来。等心跳稍微平息了一点后,问道:“你来干什么?”
阿郎大踏步走到床边,去翻寻她做法的器具。可爱冲过去拦阻,“你要干什么?你在找什么?”
阿郎一言不发,用力掰开她的手,把那些法器从床下拿出来。可爱急了,又撕又咬,终于把那些东西抢回怀中。她像疯了一样,甩手给阿郎一个耳光。
阿郎怔住了,停止了和她的争夺,怔怔地望着她。
可爱挺拔地站立在那里,冷峻坚定地说:“我就是想他死,也想达罗毗荼人死,告诉卫兵来抓我吧,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把我和爷爷关在一起。”
阿郎定定地望着她,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他用手背拭去泪水,说:“我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你。你要知道,达罗毗荼人的习俗,首领和头领死后,妻子要殉葬和丈夫一起火化的!”
可爱苦笑,“这对我并不重要。”她表情凄凉地看了一眼阿郎,接着说,“现在我活着和死去又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阿郎大声说,“你活着,我就快乐;如果你死了,我会比你现在还痛苦!”
“所以,我要让你活着!为了我,也为了你的爷爷。”说罢,他摸了一下腰间的长刀,转身离开。
可爱抱紧稻草小人,望着他的背影,泪眼模糊。
阿郎出了官邸,备上一匹快马,快马加鞭,一溜烟似的向纳瓦森林进发。黑虎兴奋地跑到前面,灵巧的鼻子在空气中嗅来嗅去。要破解侏儒人的巫术,只有捕获比鹿更大型的动物,用它尚未冷却的血,在被施咒者的身上画上神符。
黑虎很快找到一个阴森森的洞穴。阿郎倒吸一口凉气,洞穴的入口处吹来嗖嗖的寒风,这预示着里面的动物异常凶猛,因为只有凶残的野兽,才能占据这种比较适宜居住的地方。
阿郎一咬牙,为了可爱,豁出去了。“黑虎,上。”口令一出,黑虎就箭一样地射向洞穴深处。
很快,洞穴里传出黑虎的叫声和动物的嗥叫。阿郎退后几步,摘下背上的弓箭,搭上箭瞄准声音渐渐临近的地方。他的手心全是汗,心怦怦地跳。
黑虎边与对手撕咬边往后退。这是一条经验丰富的猎狗,它知道只有和主人协作,才能击败凶残的野兽。那头正在酣睡的畜生终于出现了,是一头沉重笨拙的黑熊。它被打扰了好梦,非常生气,号叫着向黑虎扑去。
它张开宽厚的前掌向黑虎拍去,黑虎敏捷地避开,掌风到处,抓掉一大块树皮。阿郎瞅准机会,松弦,箭离弦而出,正中黑熊的脖颈。黑熊暴跳如雷,甩开猎狗,向阿郎藏身处扑来。猎手的第二支箭正中它的面部,可是这家伙仅仅是摇晃了一下,仍然向前冲过来。
阿郎抽出弯刀,砍中了它的肩部,可如同劈进了一根原木,一点效果也没有,只是让那只野兽更加愤怒。它伸出两条粗壮的胳膊,要给达罗毗荼人致命的拥抱。阿郎向后退闪。他后面的大树古木参天,盘根错节,地上还有湿滑的青苔。
退了几步后,阿郎脚下一滑跌倒了,黑熊紧逼而至。阿郎的弯刀脱手,情急中抓起一根被雷击落下的枯木,挡住黑熊的巨掌。黑熊的巨掌拍到木头上,死死地把枯木向下压。它呼呼吐着气,受伤处流着血。阿郎渐渐没了力气,黑虎急得团团转,在黑熊的身上胡乱地拼命咬着。可那个大家伙毫不理会,看到木头一点点下去,它迫不及待地向下面的猎物张开了大口。
阿郎恐惧地看着那毛茸茸的脑袋越来越低,那张大嘴血红,里面的牙齿参差不齐,但尖利且冒着寒光。
在黑熊的血盆大口将要合上的时候,黑虎扑了上来。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它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拯救了自己的主人。
阿郎眼睁睁看着爱犬在黑熊的嘴里挣扎,它用尽最后的力气扭过脖子去撕咬黑熊的面部,而腰部一片血红。阿郎趁着它们纠缠的时候从黑熊身下抽身出来,摸到掉在地上的钢刀。黑熊正将奄奄一息的黑虎甩开,号叫着回头寻找猎人。
阿郎此时一点畏惧也没有,他使尽全身的力气,将铜刀最锋利的一端准确地捅进了野兽最柔软的腹部。
黑熊轰然倒地,阿郎也一屁股坐到堆满落叶的地上,气喘吁吁。
他忽然想起了黑虎,一跃而起,在枯木和裸露在外的粗大树根中找到已是一片红色的朋友。
黑虎眼神黯淡地望着主人,发出几声低沉嘶哑的悲号,然后瞳仁里的生命之光渐渐熄灭。
阿郎抱着它,想哭,却发现眼里已没有泪水。他仰面朝天,透过那纵横交错的密林,向天空发出野兽般的悲鸣。
阿郎蓬头散发,像疯了一样地冲进小酋长的卧室,轰走所有的女奴。他一手握紧装满熊血的鹿皮袋,一手扶起小酋长,手忙脚乱地脱去病人的上衣。小酋长却一下子从昏迷中醒来,极力地向后脱逃:“你别杀我,你别杀我。”
“我是要救你啊。”阿郎说。胖胖的小酋长实在不好对付,阿郎一个人怎么也捉不住他。但小酋长却突然一下子仿佛明白过来,抓住阿郎的手,“你是阿郎,阿郎,你快救我。”然后害怕地四处张望,接着说,“你看,他们全来了,那些侏儒人,还有孩子,他们要带走我!”
他呜呜地哭起来:“你一定要救我,阿郎,一定要救我!”
阿郎用嘴咬去口袋上的木塞,伸出手指蘸着熊血在他的胸口画符:“我救你,我现在就救你。”
小酋长渐渐安静下来,慢慢躺下,任凭阿郎摆布。
阿郎专注地在他的身上涂上各种从师傅那学来的符文。他听到小酋长的气息越来越淡,着急起来:“你不能死啊,不能死。”
小酋长发出最后的声音:“大神啊,收留我。”
阿郎停止了动作,仔细地趴在他胸口上,听了一阵儿,然后号啕大哭。他边哭边摇晃着小酋长渐渐冰冷的身体:“你不能死啊,你不能死。你怎么能死呢,你死了可爱怎么办?可爱怎么办?”
4.神猴
阿郎满脸泪水踉踉跄跄地走进官邸后面的花园。在无忧树无忧树,梵名asoka,相传释尊于此种树下诞生。下失魂落魄地游荡,他一边擦去脸上不断滴落的泪珠一面喃喃自语。这一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已经让他无法承受,他甚至于也想早日跟着那些死去的人一起了却生命以解脱痛苦。
他不断地念叨:“可爱,你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啊。不行,我不能让你死。或者我先死啊,啊,我见过大神湿婆还有那个有神性的罗摩,我先死吧,我去恳求他们让你活下来。可爱、可爱……”
他痛不欲生地一遍遍重复着这样的话语,在粗大的树木间徘徊。他想寻一颗高大的树来考虑自杀的选择,又想在一片浓密的树荫下静坐下来好好地思索。
这时候他听到一阵阵的嘲笑在枝繁叶茂的树影间传来,似乎有人在树枝上偷听他的话,捂着嘴巴在笑他。
那个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洪亮清脆:“真正圣贤和有智慧的人不会为死者忧伤,更不会为尚且存在的生命而悲凉。你这样渴望死亡和忧虑生者只证明你愚蠢和无知,你是恐惧的胆小鬼,无法去面对命运挑战,只想投降。”
阿郎仰着头望着树冠,眼泪再次扑簌簌落下来:“你是何方的神仙,藏在树上,你必是要指点和救助我的圣人。我现在急切想获得你的帮助和神通,快救救我和我那心爱的姑娘吧。”
一个魁梧的身影从无忧树上跳了下来,竟然轻盈得没有一点声响。
阿郎吓了一大跳,这竟是一只巨大的猴子,像人一样站立着行走,穿着黄金的盔甲,手里拎着一柄金锤,棍子粗的尾巴,像旗杆一样摇来晃去。
它站在阿郎面前比小达罗毗荼人还要高出两头,它瞪着牛铃般大小的眼睛看着哭哭啼啼的少年。
“没有人能帮你渡过危难,除非你自己能找到力量和方法。毗湿奴的化身罗摩也要靠自己去解救自己的妻子,那一路的限险是你此生无法体验的。
“我是风神的儿子神猴哈奴曼,我的一次飞腾能飞十万八千里。东方的另一个出了名的猴子叫孙悟空,殊不知我要早于它许多年。它的许多神通也是向我学习,叫我一声前辈也绝非虚传。
“我是猴国里的大将军,有一百万只猴子正要跟着我去征战。罗摩和兄弟罗什曼那帮我们打败了强敌,我们也该帮他把心爱的妻子找回。
“这一回要面对的敌人比你要面对的还要棘手,那是魔鬼之王有着十个头的十首王,它手下有一千百万个魔中恶鬼,个个暴戾恣睢、无法无天。就是面对这样的强敌,我们也没有害怕和胆战。浩浩荡荡的猴子大军正要渡海去作战。
“我作为先锋先到楞伽岛上去打探。我一步就飞过海洋来到了魔王的宫殿。悉多正在被囚禁的无忧园里愁绪万千,我带给她的罗摩信物让她再次点燃生的渴望。魔鬼之王和它的罗刹梵名Rākasa,佛教中指恶鬼,食人血肉。们把我团团围住,在它们的车轮大战中我不小心被抓,那个十个头的妖怪要把我烧死,用油脂涂满了我的全身施以火刑。
“这一点小事怎能难倒风神的儿子。我蹦跳出来,留着燃烧的尾巴,点燃了愣伽城里的九千九百间房屋,还烧死了九万九千个正在睡觉的男女罗刹。我的父亲风神和四十九个兄弟也来帮忙,这一场大火可让魔鬼横行的王国真正变成了鬼国。
“我飞过这里暂时歇息,刚吃了几个果子就听到你的哭叫。知道你曾是罗摩的朋友我才开口。要知道神有神的问题,人有人的烦恼。在三界之间谁的日子都不是一帆风顺,天神有时也会被魔鬼打败,魔鬼太过于狂妄也会被大神湿婆或毗湿奴直接杀掉。
“哭泣和怯懦不是男人的本事。你既然敢爱就要敢于承担。要知道爱也是一种责任与忠诚。就像罗摩对悉多,我对罗摩。
“罗摩对悉多是情爱之爱,那种爱必须坚定和真诚。爱情不能仅仅是肉体和语言上的欢乐,还应该有精神和责任上的灵魂相知。灵与肉相结合的爱情才能长久,只痴恋于肉体上的满足那无异就是发情的动物。肉体的欢愉能有多久,哪个衰竭的老者没有过强健的体魄?如花的美女也会变成白发苍苍的婆婆。你要知道这个道理就不会痴恋于身体的相拥相抱。
“罗摩的爱值得你学习,为了责任他要跨越大海,面对的是比他强大的魔鬼之国。这一路上也有很多美女和安逸诱惑,他不为所动,坚持寻索。要知道为了身体的欢快,他本可以回到自己的国家纵情玩乐,而为了责任他要面对魔王和战争与血火。
“而我要对罗摩付出的是友谊之爱,也是一个学生对老师的忠诚。我知道罗摩是宇宙之神毗湿奴的四分之一化身,它是真理的表现和正义的使者。我的忠诚和责任是为了守护善良,为了这一份事业我才变得力大无比,无怨无悔地去追随值得跟随的智者与勇士。
“亲爱的阿郎,没有神可以帮助你获得改变现实的力量。神本身就是你自己的善良和责任,那是你身体内部能超越迷茫的生命本能,你越认知它就越能获得无穷的勇气和能量,瑜伽就是联结与神圣宇宙开始的道路,你身体里本身就有大神种下的灵性种子——灵魂。
“找出你超越自己的那个能量所在,昆达比尼蛇就是那个蛰伏于你三脉七轮下面的灵性物质正能量,宇宙的精神就在你的心灵深处,它们二者的结合就是宇宙创造和毁灭的一阴一阳。
“我要走了,阿郎,神和人的世界都有战争和不公正。正确地面对才是承受苦难的良方,长夜的尽头总有黎明,通往死亡的隧道的尽头可能就是生之海洋。
“去拯救你的爱人吧,如果你真的爱她,如果爱不仅仅是占有和身体的欲望。去勇敢地为爱战斗吧,如果爱是一种责任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