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师徒一直谈到月出东山,昏鸦暗鸣时分,林林总总把一些往事和江湖事说了遍,后来又把叶筠童拿过来的《大梦心经》详解一番,其中最尴尬的莫过于叶筠童识字不多,经书又是古篆写成,所以通篇下来都是慧能和尚逐字逐句念的。
就这样叶筠童开始练武生涯。和尚教了他两种武功,一个是取回来的《大梦心经》,是一本内功心法和一套拳术——睡梦罗汉。另外一套就是老和尚的看家本事《磐石劲》,说是武功,但却是些纯粹的防守招式和练体术,叶筠童擅长的是弓箭,这两样绝学正好弥补了他的近战能力和防御能力,对他的战力提升绝不是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
就这样一个春秋过去了,叶筠童经过后山水池洗礼和慧能和尚药酒培育出来的体魄对于两种武功的适应性非常好,毕竟磐石劲的练体之法对体魄的要求是非常严格的,而在得知那水池和药酒的作用后,那和尚的禅房和后山的水池再也没有宁日。
据这个光头却未烫戒疤的慧能和尚所说自己是西域密宗的弟子,算得上是当今江湖武力通天之辈,但慧能和尚是地地道道的西蜀人,少年时随着家族迁居去了大漠,意外之下成了西域密宗的内宗弟子,年轻时吃了不少苦头,后来熬出头了就离开了这个崇尚欢喜佛的宗门,在中原游历多年,平日闲云野鹤,声名不显,最终来到三宝寺,但是不久前得到消息,密宗大变,据传一个虚无缥缈成佛成仙的契机出现在大漠深处,那处秘境直指西域密宗,短则三年,长则五年,契机必然出现。天下豪强聚集,所有隐世的求佛问道之辈都闻风而动,一时间风云汇聚,暗流涌动。
成佛升仙的传说自古就有,那些个藏在深山里的问道隐士,放着俗世的繁华似锦,妻妾成群不要,一心扑在吸收天地精华,悟道长生上面,就是因为已有先例,或者有传说流传世间。远古时期黄帝腾龙升仙,蚩尤入魔等传奇就是那个英雄辈出的年代的代表,就这两千年来说,得道升天的人越来越少了,比较有反响的有商纣王修摘星楼以攀天梯、前朝开国黄帝炼长生不老药、一代明君汉武皇帝筑甘露宫招仙台,甚至有传闻古时西域楼兰古国举国血祭,以助皇帝飞升,而此次西域所谓的契机据说与楼兰血祭有莫大关联。
但这些享尽荣华富贵的帝国君王只有商纣王因为封神榜最终被封了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天喜星君,当然也有传闻淮南王刘安得道升仙,鸡犬升天的传说,总之只要有一丝渺茫的机会,就会有人趋之若鹜。而和尚此去也是为了这个契机,顺带故地重游,可能的话助密宗一臂之力,度过眼下的难关。
所以此去恐怕是凶多吉少。每一个宗师都有两个愿望,一、声名远播,举世无敌。二、自己这一身本事要有后来人继承,哪怕是那些个藏一手的老师父临死前都会和盘托出,只是中原武林一直没能兴盛的原因,都是敝帚自珍,不开放,没有吸收,没有一个集大成者,而往往那些所谓的推陈出新,也不过是在那一亩三分地里打转。
而慧能和尚可以说因为多年的江湖漂泊,对天下武学颇有研究,可谓是集众家之所长,这样的武道宗师没有名气已经是很难为人了,如果再没有个传人那实在是江湖的一大损失,这些都是慧能和尚亲口所说。叶筠童抱着避难的念头上的山,不曾想却真的遇到高人,而且看架势是要倾囊相授,不禁在心里暗喜,转念一想,自己平日里似乎做得的确不够啊,于是从凳子上爬起来趴在地上三拜九叩行了大礼。
慧能和尚高人般捻着胡须,点点头。扶起地上的叶筠童,叫他重新坐下,自顾自地踱步在演武堂的菜地旁,不时抬头望着天色,晚风袭来衣着单薄的慧能和尚站在菜地里像个老农。叶筠童收拾起碗筷瓶壶,搬着小凳坐在房门口看着夜色发呆,山上的夜生活是很无聊的,没有灯会,没有集市,睡得格外的早,但今晚不同,叶筠童需要平复心情,吸收今天下午得知的信息,而慧能和尚更像是想要多看几眼世间,哪怕只是几颗老树,一片菜园,甚至是那个看着朴实,实则满腹小九九的腹黑弟子。
兴许是站累了,又回到门前的摇椅上躺下来,两个男人在夜色下陷入了沉默,为了省那几文钱的灯油钱,一盏亮着的油灯都没点,这与灯火通明的三宝寺实在是风格迥异。
皎月刚升起,还算不得圆满,从地上向天空望,不同的人能看出不同的东西,有的人看见了月盈月缺的人生道理,有的人看到了一张玉盘,有的人感叹它的时光永久,也有像叶筠童这样使劲找月中仙子的痴儿。慧能和尚偏过头看着呆呆望着星空的便宜苦力:“想什么呢?平日里叽叽喳喳问这问那,今天这么安静,老衲有些不习惯啊。”
“我在回忆师尊的教诲,想想觉得自己做的太少了,感到很惭愧。哎……”叶筠童带着颇感愧疚的神情叹气,全然不觉脸红,更不会说自己刚才脑海中的浮想联翩。
“知道吗?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那样的无耻,后来我觉得我得改,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成就,今天的修为。”摊开手的和尚在破庙的背景下显得荒诞不经。
“师父,你说你这一身本事,不说天下无敌,至少也是前三的高人吧,为何你就愿意在这破庙里面呆着,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虚度光阴。对吧。”
“你懂什么?这才叫高人嘛,那些个招摇过市的都是些江湖骗子,你说是吧,书上不都这么说的吗?不过你这前面几句说的挺对的,那天下第一高手——逍遥庄庄主司徒成空我也交过手,五五开,知道吗?那种层次的高人也是寄情山水,若不是天机阁那些个吃饱了饭没事干的家伙多管闲事,你也不知道他,对吧,高人都是你师父这样的。”
“高,师父,真高,那你讲讲和司徒成空先生对决的细节呗,徒弟表示很神往,必然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吧?”叶筠童摇醒装睡的和尚。
“咳咳……出家人不打妄语,老僧当年与司徒庄主赌打坐,差点就赢了,看在司徒庄主是江湖名望的份上特意平局收场,并且江湖上不曾留下老衲半个身影,就这么风轻云淡。”
叶筠童大失所望,但仍不放弃:“那师傅你要真和司徒庄主打起来,能有几成胜算?现如今的江湖有没人比你和司徒庄主还强?”
慧能和尚微微正色道:“天下第一还是那个天下第一,但是这世上真正的高人能千里飞剑杀人,这可不是一般武夫可以媲美的,单说对司徒成空,当年的我胜算不足一成,如今,哼哼,不出意外,我有十成把握不输。”
叶筠童一个激灵,十成把握不输,那不就是赢了?如此说来自己是天下第一人的弟子?但是不对,为什么是十成把握不输呢?“那师傅你有几成把握赢啊?”
慧能和尚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我的功夫以守代攻,寻常比试比一个二流高手的杀伤力还低,但如果是生死战,我有把握熬死天下任何一个所谓的剑道高手、内功大师,甚至是号称天下第一的司徒成空。学武是为防身健体,甚至最后跳脱凡胎,化出五行。绝不是为了逞一时快意,或者杀人嗜血。昨天我给你看的那两只蛐蛐就是这样,争强好胜不是不好,但你得有能力,实力不够的时候做人还是平和些,道家说要无为无欲,佛教也说要六根清净,儒家提倡克己复礼。那些先贤积累下的道理不仅仅是为了写书的。”
叶筠童有一个好习惯,当他觉得他人的言论在自己看来是对的时候,他会在自己身上反复验证,思索并加以改正。对于慧能和尚所说的话,他并不感到失望,甚至很庆幸。回想起以往,颇有些唏嘘感慨。
“师父,您说的挺有道理的。但是我对清静无为这一套并不感冒,我自小是个孤儿,十三岁前都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但那些经历让我学会了隐忍,十三岁时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猎人教我学会了打猎,刚开始学的时候我猎的是些兔子野鸡和麻雀,一年后,两年后,三年后我的体格更加强壮,我的技能更加娴熟,反应更加敏捷,但我的猎物还是那些山鸡野兔,因为我认为那些东西足够我吃喝用度,犯不着冒着生命危险去山里撵野猪,摸老虎屁股。我以为一切都会这样过下去,直到有一天别人拿着长矛大刀挂在我脖子上,看着我喜欢的人为了救我被人凌辱时,我就发誓要做个强者,在上山之前我杀了好几个奸杀淫掠的土匪,用我的弓箭,用我的猎刀,因为我的实力这一切都那么的水到渠成。也许将来我会碰到更强大的敌人,但那不会让我后退寸步,因为后头已经没有路了,我在山上这几年师父不曾要求我吃斋念佛,自己也不这么做,就是不想做那个困在笼子里的猎物吧。”
慧能看着这个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哪个男儿不曾青春热血,满腔豪情呢?他不想去磨平自己徒弟的棱角,时间会教会他一切,这一年的相处让这个孤独的和尚感觉像是父亲带着自己的孩子,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明知道他只是来骗糖的,但是心甘情愿。
“你这孩子品性不坏,虽然算不得什么好人,但良心还是有的,我让你学会忍是担心你过早夭折,这世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高手大把的,别一不小心着了道,不过看来你都懂。除了武功我没什么要教你的,去外面闯闯吧,你我本来就做不了一个好和尚,何必在这里蹉跎岁月,可惜这一趟我不能带上你,将来有一天万一你我师徒二人还能相遇,定要喝你一杯拜师酒。最后嘱咐你一点:做人要能够问心无愧,无愧于人,无愧于己。”说完和尚一个腾挪驾着清风离去……
片刻后老和尚又回来了,满是皱纹的脸有些羞涩:“忘了拿包袱,还有以后在江湖上混一定要记得少喝花酒多读书,不然找到了武功秘籍都不会练,我教你的武功三五年内不能破童子身,除非磐石劲练到了第三层,否则会散功的。”说完又飞走了。
看着慧能和尚突然间离开,临了高人都没装成,他有些哑然,平心而论,他挺感激慧能的,朝着慧能飞走的方向跪了下来,但突然想到三五年内不能破童子身这个消息,他又爬起来了。老家伙活该一辈子当和尚,这练得什么破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