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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是块料子

叶筠童走的那天是个晚秋的清晨,秋霜厚重,地上有些湿滑,守城的兵士都昏昏欲睡,这让准备了好些日子,日日深居简出,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的叶筠童大失所望,他本以为那眉州城有头有脸的方家会买通城守,专门设网捉拿他这个升斗小民,但不曾想人家压根都不在意他。出了城门,他将乔装用的帽子狠狠地扔在地上踩碎,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在眉州城时他去找过一次老秀才,在醉春楼的姑娘口里得知了他死了的消息,并且意外听到埋葬的地点,所以出了城门他来到了赤峰山,找到了这个位置特殊的墓地,十丈外有一间新建的茅屋,里面有些简单的家具,有了灰尘,料想是那位痴情老板娘建造的。他从里面拿了些酒水,拎到墓前对着老秀才的墓碑,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起来,叶筠童自说自话,时而夸张大笑,时而抽出哭泣。

夕阳西下,飞鸟归巢,叶筠童将手里的就喝了个干净,将酒坛子扔向眉州城方向,却惊起了林中一片归鸟,叶筠童双手叉腰,望着远方的红霞和落日,豪气大发,可惜书读的少没能吟上几首古诗,索性大笑三声,飞奔下山去了,一时间风云乍起,虎啸山林,可怜那些还在山脚下耕作的农夫们扔下出头,一个劲的往家里头跑。

叶筠童做起了游侠,一路上背着被布包裹起来大黄弓,一路行侠仗义,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土匪寨子救了不少良家妇女,这个人数不足二十的痞子窑里没一个是叶少爷能看得上眼的,气得叶筠童将土匪头子鞭尸了一阵,大骂这群土匪没追求,没出息。后来他去了离眉州城三百余里的一个寺庙,这里已经脱离了眉州城的范畴,从行政划分上来讲隶属于江南道湘楚郡,这个寺叫三宝寺,据说佛祖东游在此留下一只佛钵、一枚通宝、一枝竹杖,按理来说这样底蕴幽深的古刹必然是名动江湖,举世皆知,该与天下四大帮派之一佛堂齐名才行啊,但实际上叶筠童也是来到这座小镇才得知山上有这么个寺庙。

他去寺里自然不是为了当和尚,只是一个为其所救的妇道人家竟然抛夫弃子,说要以身相许,做牛做马报答这个俊朗少年的救命之恩,叶筠童有十七八岁大了,但对方那粗壮的身段实在引不起他任何的冲动,如果不是看在是自己惹的麻烦,对方又是个妇人,他早一剑杀了了事,自己从书上听来的英雄救美都是骗人的,这等人间惨剧叶筠童深表遗憾。

没办法,他只能好言相劝,最后他来到这个小镇上,听说有个三宝寺,于是心生一计说要上山当和尚,学到更好的功夫。那妇人听到这个消息仿佛万念俱灰,又是要投江,又是要上吊,见叶筠童不曾阻拦又自己爬上岸来,虽然万般不舍但还是把叶筠童送到了三宝寺的主持方丈面前,听说要三宝寺收徒要收香火钱,又把自己从那山寨带来的珠宝首饰典当了,好不容易凑够了香火钱,当叶筠童被强行送入空门时,那妇人哭的稀里哗啦,一再嘱咐他好好习武,做个好和尚。

弄得叶筠童很是尴尬,但见妇人一番痴情,又花了许多的银子,只能忍住抽人的冲动,做了俗家弟子,其实就规模来说三宝寺挺大的,各种佛堂,古塔,香客如织,当天一个小沙弥领着这个财神菩萨转了个遍,竟花了三个时辰,临了还要了叶筠童好几两银子,要不是打劫了土匪窝,自己怕人情都偿不起,但想了想,这江湖和书上讲的实在不一样,让一直憧憬着飞剑翱翔,仙人临世的叶筠童心情复杂,颇感惆怅。

来到三宝寺的第二天,他找到了主持方丈说明来意,主持命人带着他来到了演武堂,交给了那里的传功长老。在三宝寺三十六房,七十二堂中,演武堂必然是最小的一处,与其他佛堂不一样,这里前来参访的香客极少,自然寺内投资也少了,所以一个百十平米的小院子被崭新的围墙圈在里头,而里头除了两间厢房外就是一片菜地,一条羊肠子路的前头是一个抱着酒葫芦躺在摇椅上的老和尚,与主持大人那样宝相庄严,慈眉善目的形象简直相去甚远。

叶筠童心里想着,一般书上的世外高人都是这副德行,说不定自己就碰上了,而且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不妨就先安顿下来再说。

就这样在行过礼后,这个法号慧能的和尚成了他的师父,但老和尚每天要他挑水浇菜,做饭打酒,这样的日子他是过习惯了,而且书上也说高人一般都有些考验的,自己心诚了,指不定能学到一两手术法通天的招式,将来回了眉州城,定要把那些得罪自己的人一个个揪出来打杀干净,正是怀着这种雄心壮志,他对老和尚孝敬有加,任劳任怨干了一整年,老和尚依然不曾教他武功,甚至不曾透露一招半式,反而自己干的活越来越重,力气涨了不少。于是他质问老和尚为何不教他武功,老和尚惊讶地说:“我要是武功高强,能混到这个地步?你瞧瞧这破屋子,这破地方,这是人呆的地吗?”

叶筠童突然觉得自己心都碎了,感觉智商被碾压的他冲上前去暴揍慧能和尚:“我让你丫装高人,我打不死你个王八蛋……”。却只见老和尚左右招架,自己费了老半天劲竟连衣襟都没摸着,幡然醒悟重新跪倒在地,五体投地一动不动,老和尚见他这番作为也没说什么,重新躺好哼着荒腔走板的黄梅戏。

叶筠童就这样趴着一天一夜,期间老和尚几次从他身边经过,却不曾和他说半个字,叶筠童感觉膝盖都碎了,但是为了他梦寐以求的武学和实力,他决心一跪不起,除非慧能和尚能教他武功。

这样僵持了三天时间,突然慧能和尚开口道:“哎呀我这把老骨头还得自己挑水做饭真是命苦,臭小子,你跪累了没有?有那劲给我挑几桶水回来。”说着把八个水桶扔在叶筠童跪着的地方,几欲昏死的叶筠童听到这句话,心里的石头总算是放下心来,他差点没忍住爬起来走人了。但叫他现在去挑水这不是想杀人吗?

看到眯着眼装睡的老和尚,叶筠童恨得牙根痒痒,但总不能就这样放弃了啊,所以他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努力控制着自己不睡过去,将桶里剩余的一小洼水灌入口中,待到双脚恢复了直觉,身上略微有了一丝气力时,他挣扎着爬了起来,这个时候他由衷地感谢那两位带着他长大的老人,一个教会了他忍饥挨饿,一个给他进补了那么多天然山参和动物血肉,尤其是一株宝贵的九叶山参泡制的药酒,从他十三四岁隔三差五就会小酌一杯,所以他的身体就像一头未成年的狮虎,气血强劲,能够长时间的忍饥挨饿,对抗干旱。这份体魄即便是一些世家也很难培养出来吧。

山风阴冷,缓缓站起来的叶筠童抱着两个空桶往外走,老和尚叫住他:“慢着,没看到我给你的是八个桶吗,你抱两个去作甚,做事情像个娘们,软的啊?”叶筠童忍着怒火将其余六个桶拎起来,若是放在平时这都不算什么,他自负有能力做到,但现如今他的身体基本油尽灯枯,想要完成真是难如登天。

没法子,既然这老不死的都要求了,叶筠童只能挣扎着带着水桶走出院门,拐了几个角,叶筠童跌坐在地上,看到远处走来了一个小沙弥,恰是带他入门的那个,远远看起叶筠童,小沙弥高兴地跑了过来:“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叶筠童看到小和尚胖乎乎的笑脸,双目发光:“师弟,你有没有带什么吃食,师兄现在很饿。”小和尚抓着脑门笑道:“我身上没带,但隔壁慧空师叔那里有些香客们留下的糕点,水果,只是慧空师叔很抠门的,一般都舍不得拿给我吃,除非……”

“拿去。”叶筠童哪里能不知道对方的心思,脸上都写着钱字呢。他从怀里掏出一颗碎银子递给了小和尚,但又缩了回来:“慢着,你先把东西拿过来我再给你钱,要是师叔要你就先垫着,我看情况再给你钱,小和尚看到碎银子兴奋不已,怪叫一声飞快地跑开了。

少顷,小和尚带着一个漆红的食盒过来,里面装了些琐碎点心,算不得值钱,但是能饱肚子,又见小和尚从怀里掏出一壶小酒,叶筠童满意的点点头,将银子递了过去,你帮我把这几桶水给打过来,钱都归你了,小和尚接过银子提起水桶就跑开了。

叶筠童感慨万分,有钱能使鬼推磨,古人诚不欺我。于是躺在屋檐的台阶上慢酌起来,此地离演武堂有一段距离,平日老和尚也不曾出门晃荡,所以叶筠童倒不是很担心,但岂料那和尚正躺在不远处的屋顶上看着叶筠童,心里骂道:臭小子,心眼真多,不过,是块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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