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和芦溪,一个群山环抱的古老小镇,一棵古榕从河的这一边伸到那一边,华盖一般遮在整座桥的上空,桥上一排猪肉摊,桥下女人在浣衣,桥头有一香火缭绕的小庙,一个妇女正合手祭拜,整个情景充满着浓郁的小镇风情。
从桥头沿着河边往下走,走了几百米,又见一棵古榕葱茏冲天,向右拐个弯,就可以看到丰作厥宁楼了。楼门的石匾上刻着“丰作厥宁”四个大字,据说过去的楼联是:“丰水汇双潮十二世开疆率作,厥家为一本亿万年聚族咸宁。”反映了本族第12氏建楼的历史和心愿。现在则是另一对联:“团圆宝寨台星护,轩豁鸿门福祉临。”同样表现了一种美好心愿。石柱上的字迹被磨得有些模糊不清,看样子已有好些年头了。
登上石门槛,面前是长长的楼门厅,长达24米,在这条漫长的廊道上,地上很随意铺设着石条、石块,上面浮雕着龙、凤、麒麟之类的吉祥物,看得出这是后人把别处损坏的东西搬来铺设在地上的,让脚不停地踩来踩去,真是有些可惜了。丰作厥宁楼直径77米,是闽西南土楼里直径最大的圆楼,每层72个房间,这是九九八十一之下的极限,九九之数为皇家独享,民间造楼不敢造次,不过每层72开间,楼高四层,加起来是288个房间,也是个吉祥数字了。
站在宽敞的天井里,抬起头看着圆圆的一圈天空,层层屋台,巨檐大梁,不由让人感到巨大空间对人的压迫。但是,丰作厥宁楼与永定、南靖的圆楼完全不同的是,在聚族而居的集体住宅里,每家每户又是各自独立的,各建一座小门楼,有一个小天井,有楼梯从一楼直通四楼。所以,当你把自家的小楼门关上,你就有了一个相对独立与私密的家了。这种聚族而居又彼此独立的模式,在动荡年代里,既避免了一般土楼过度公共性的缺点,又消除了单门独户的恐惧心理,实在是公私兼顾、两全其美的创造性设计。
丰作厥宁楼是当地大族叶氏第12世子孙在清康熙年间建造的,工程浩大,历时40年才完工。现在当地还流传着楼主叶长文建楼的故事,据说叶长文少年时以卖糯米糍粑为生,十二岁那年,有一天早上,从南靖书洋方向来了个大汉,身材魁梧,胡子拉碴,看样子疲惫不堪的,显然是饿极了。叶长文问他要不要吃糍粑,他点了点头,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不到一会儿就风卷残云把叶长文的糯米糍粑全吃光了。叶长文伸手向他要钱,那人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拍拍口袋,表示身无分文。叶长文没再说什么,挑着空担子回家去了。母亲觉得奇怪,便问他今天为什么这样快就回来了,叶长文如实把事情告诉母亲。母亲听了之后,不仅没责备他,反而拿出两百文钱,叫儿子给那人送去,说:“他身无分文,这点钱拿去给他当路费。”叶长文跑出家门,追上了那个人,把钱送给他。那人十分吃惊,又十分感动,便拿出一把扇子交给他,说如果以后有事可到小山城的山顶来找他。几年后,叶长文到南靖山城买猪。路过小山城时,猪被强盗抢走了。叶长文突然想起当年那人交代的话,便到山顶去找他。原来那个人便是山寨贼王,他问叶长文的猪有何记号,叶长文说他的猪头上有点红(其实山城墟市上所卖的猪都有这样的记号)。于是,贼王就将那天抢来的一百多头猪叫人赶到芦溪还给叶长文。不久,贼王又叫叶长文从山城拿洋纱线到芦溪卖,谁知每捆纱线里都藏着许多银子,这样叶长文无意中又发了一笔大财,也就有了建造大楼的第一桶金。
丰作厥宁楼历经三百多年的沧桑,曾经几次遭遇洪水,在上一世纪二十年代还多次被军队占据为堡垒,多处夯墙受到严重破坏,现在楼里还住着一百多个人,但是有几个单元的楼墙已经倒塌,断墙上荒草萋萋,使丰作厥宁楼像是一个瘸了一条腿的老人,令人看了不免有些伤感。
离丰作厥宁楼不到两公里的地方,是一个叫作蕉路的村庄。沿着河边的乡村公路行走,两边多是一些新建的砖楼,色彩艳丽,从一座老旧的石桥转入河的另一边,是一排低矮的房屋和树木,绳武楼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从外面看来,绳武楼没有气派,甚至显得有些粗陋,就像一个木讷而且其貌不扬的人,很难令人一见钟情,但是当你走进他的内心世界,发现他的内心世界如此丰富美丽,也许你就会深深地爱上他了。绳武楼就是这样一个人,当振成楼、二宜楼、田螺坑土楼群声名大作游人如织时,它还是默默无闻,少为人知。当地有关文博部门发现它之后,积极向国家申请保护,直到国务院批准它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前后不过一年六个月。绳武楼就像一个一夜成名的土楼明星,但是它还是一如往昔,洗尽铅华地默立在闽西南乡村。
绳武楼是一座圆楼,楼门门楣上的石梁已经断裂,但是石刻的三个大字:绳武楼,孔武有力,看起来还是颇有气势。绳武二字典出《诗经*大雅》“绳其祖武”,意为继承先祖业绩。绳武楼外径43.8米,墙厚1米,占地1506平方米,建筑面积1266平方米,楼体分内、外双环,外环三层,内环一层,楼中共有72个开间,其中一、二层被等分为12个各有上下两个开间和一个天井的独立式住屋单元,三楼则为环楼通廊,分24个开间。这种单元式住屋与通廊式开间相结合的空间布局,和丰作厥宁楼很相似。
绳武楼的独特价值和无尽魅力在于内部装饰的精美绝伦,屋瓦上、门窗上、墙壁上,到处是泥塑、木雕和壁画,一共有600多处。据说早几年,楼里的人并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价值,有的人甚至觉得它们被油烟熏染得黑乎乎的,实在太难看,便拆毁了事。有一天夜里,一个小偷摸进楼里,撬走一块门窗到外面卖了一笔大钱,这个数字经过民间传播,形成了多种版本,每个版本都是天文般的数字,楼里的人终于明白,楼里随便一块木匾拿到外面都是值钱的宝贝,他们这才开始注意保护,防火防盗防小偷。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婆在床边放了一把砍柴刀,瘪着嘴向全楼人郑重宣布:要是小偷再进来偷我的门窗,我就一刀砍死他!
绳武楼由清朝太学生叶处侯在嘉庆年间(1875年)投资兴建,由于处处精雕细刻,镏金漆彩,历经数十年才建成。现在,只要我们在绳武楼里抬起头,就能看到墙头的一对花鸟石雕,或者屋檐上的一件水草木雕,尽管岁月无情烟熏火燎,但是依然无法掩饰它的风采,花还是那样雍容富贵,鸟的眼神还是那样神采奕奕,水草还是那样一舒一卷地拂动着。这些日常生活随处可见的花鸟水草,在这里已经成为一种文化符号,弥漫着一种审美气息。
平和土楼的内部格局大多象丰作厥宁楼和绳武楼一样,较好地体现了合住和独居的特点,有人称之为“芦溪模式”。当然,因为夯造年代的不同和楼主财力的差距,众多的土楼在局部上呈现出了各不相同各具特色的景观。可惜,在过去的岁月里,许多土楼屡遭各种人为破坏,令人扼腕叹息。霞寨镇西安村的西爽楼,一座已有四百多年历史的方楼,楼门前一口半月形的池塘,楼内天井房屋层叠,高低起伏,错综复杂,这些违章搭盖形成了一条又一条的巷道,东西纵横南北交错,一座楼就像是一个无序的村落。同一个镇的建设村有一座聚德楼,俗称旗杆楼,楼内人家在明清出了不少获得功名的读书人,族人特意在楼门前竖立石旗杆,表示嘉勉,可惜这九根旗杆在“文革”中悉数被毁,让来到此楼的人叹息一番,在楼内匆匆看上几眼,转身就走,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一座土楼如果没有特色和丰富的人文内涵,它的价值就要大打折扣。九峰镇黄田村的龙见楼,天井里铺设了水泥,一地阳光灿烂,光线特别的好,但是楼门上的楼墙已经不复存在了,右侧的一段楼墙也只剩下底层了,整座楼看起来就像一个人的门牙被打得七零八落,实在不雅。听楼里的人说,在上一世纪六十年代“大积肥”时,有关上级领导号召大家拆墙,说是“一担土等于一担粪”,结果就把龙见楼的十几米楼墙拆掉了三层。这听来有些不可思议,然而在那荒唐年月,什么事干不出来呢?
谁想毁灭自己的家园?已经渡过漫长岁月的土楼,如果毁在我们的手里,我们将如何面对建造土楼的祖先,又如何向后人交代?面对一座座残破的土楼、一段段凄凉的断墙,令人的心情开始变得有些沉重。
溪口楼,位于诏安县官陂镇溪口村,这座单环式三层圆楼是官陂镇三万多个张姓廖姓人家的祖厝,古朴苍老,400多年的风雨把楼墙敲打得一片斑驳。
溪口的地形是一块丘陵中的盆地,四周山丘发源流来的涓涓小流,在此汇合成一条大溪,溪口楼名副其实。按照风水先生的说法,这三山拱聚五川朝汇之处,是绝好的宝地,所谓后根包旺、福气充盈。所以明朝万历初年,张氏廖氏便联手在此建造溪口楼。
溪口楼每层54个房间,与楼门相对的天井后部原来有一台高大的戏台,现已用作杂物间。溪口楼的内部景观跟一般圆楼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它的特点在于楼外的堡垒式防卫设施,这在各地的土楼里是绝无仅有的。在永定、南靖等地的土楼,出于防卫的需要,同时也为了观景,不少土楼在顶层楼的外墙上出挑建一悬空的瞭望台,与之相比,溪口楼显然就是如临大敌般的严阵以待了,张廖人家在楼外四角建造了四座向外突出的堡垒,以石条垒砌而成,三向有射击用的枪箭眼。根据史料记载,明朝万历年间以来,闽南沿海一带,土匪海盗滋生,溪口楼的防卫设计无疑是出于安全需要的策略。这一事实也正好说明,社会环境直接影响着住宅模式,处于土楼文化中心的永定、南靖没有出现这种戒备森严的土楼,是因为那里山高水长,社会环境较为安宁。
距离溪口楼不到二公里的地方,还有一座张廖家族的土楼。这就是坐落在官陂镇大边村的在田楼,建于清朝乾隆年间,比溪口楼晚建了二百多年,这时张廖家族人丁兴旺,所以在田楼建得更大,而社会环境趋于安定,自然也就不必设计防卫设施了。
在田楼是一座八卦楼,直径94、5米,是最大的八卦形土楼。楼高三层12米,底墙厚达1、8米,半米多高的石脚是用巨大的河卵石砌成的,外墙的石灰墙皮部分已经脱落,露出了版筑的层痕,但是墙体还是极为坚固,你用手在墙上使劲地抠,一点粉末也抠不下来。
走进在田楼的大门,是一条卦路式的通道,这是一条20多米的巷道,你的感觉就像是走进一座城堡。楼中心没有大天井,而是三座相连的二层楼高的祖堂,连成一座相对独立的大型方楼。如果说在田楼的外环代表着天,这楼中心的方型祖堂就代表着地,一方一圆构成了完整的宇宙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