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县尉再也忍不住,厉声叫道:“不是的!不是的!你们——伪造证据,空口诬赖!你……玉同尘,你……不得好死!……你……”身子往前一窜,想要去抢夺欧阳毅手中的账本,厉声说道:“那……账目,都是假的……玉同尘,我要杀了你……”
我正等着这句话,等着他的行动!
他的身子一窜,欧阳毅手中的剑已经出鞘。可是我的动作更快——在欧阳毅的剑还没有挥下之前,我的身子一侧,已经出现在李县尉的面前。只是我的动作看起来不是非常明显,倒是像李县尉像我扑过来一般。
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间,东门已经厉声叫起来:“犯人……想要刺杀玉大人!”
东门的话音还没有落下,李县尉已经明白过来,他疾声说道:“我不……”
可是,迟了。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长剑已经出鞘。果断的出鞘!
我从来没有想过,不在战场上,我杀人……也会如此,不加犹疑!
剑尖,对上了李县尉的胸膛。
李县尉的身子,扑上了我的长剑。剑锋从他的前胸进入,从他的后背透出,随着血槽,鲜血淋漓而下,将我的胳膊手臂,全部****,而后,在我的手肘地方,滴答滴答流下来,落在我的脚背上。
李县尉的眼睛,死死的钉在我的脸上——就在那一瞬间,我几乎感觉到,我的脸上,被他的目光钉出一个洞来。
李县尉已经死了,死透了,他的眼睛——依然钉在我的脸上。
我吸了一口气,手腕震动,将李县尉的尸体,像扔死鱼一样,甩在地上。淡淡一笑,大声说道:“如此重罪,居然还敢反咬上官,居然还敢袭击上官!死不足惜!”
就在那瞬间,我看见吴定国脸上掠过一丝——满意的笑容,随即,是一抹深思的表情。
我看见,周围的百姓,看着我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敬畏。
鄯城县秩序已经逐渐恢复。留下一百士兵帮我整顿秩序,吴定国就要返回鄯州。
就在这几天,玉同尘除了“文曲星下凡”这个让人崇拜的身份之外,又多另一个让人畏惧的称号:“玉面阎罗”。尽管也有懂事的百姓一直在辩解这样的做法已经是最慈悲的做法,也有死里逃生的县衙衙役辩解说当日是我在吴定国刀剑下救下了绝大多数人,但是连续五天冷面公审,连续五天笑脸杀人,尤其是亲手杀人那一幕,还是将我的玉面阎罗名声,传了出去。
听到这样的传言,也只能笑上一笑。这是闲话。
县衙虽然破败,但是也经过了简单修缮,于是在县衙后面的小院子里的树荫下,摆下了一桌简单的酒宴,给吴定国践行。
毕竟,是吴定国救了我的性命。
吴定国看着我,似笑非笑:“状元郎好手段,居然以七品官斩杀八品官。”
对着吴定国的目光,我淡淡笑:“将军不需要多疑虑。下官也知道,为官之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李县尉如果送进京师,进了刑部,又不知会惹起多少事端来。如此鄯城县才经历这样一场变故,实在不能再承受其他变故了。再说,将军清白,天下皆知,岂容人如此污蔑,寒了天下人之心?”
吴定国哈哈一笑,说道:“状元郎好尖利的牙齿。”
我端起酒杯,淡淡笑道:“将军救命之恩,不敢忘怀,先敬将军一杯。”岔开话题。
吴定国哈哈一笑,说道:“好说,好说……听闻状元郎文采,举世无双,今日离别之际,能否作诗一首,略略增加一点我莽汉脸上的荣光?”
吴定国一句话说出来,我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凝固。
吴定国的要求不高。大兴皇朝,最崇尚的是辞采风流,即便是贩夫走卒,天涯歌女,识几个字的,也经常交流两首诗。饯别之际,更是成了写诗炫诗的最好时机。
与我这样的大才子交往,临行之际,不向我要一首诗,那实在也说不过去。如果要了这首诗,将来就有了吹牛的本钱。
只是现在形势不相同。我与吴定国之间,与真正的朋友之交,相差颇大。我知道吴定国此人,知道他与鄯城县兵丁缺饷一事,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这样的一个人,说不定是贪墨之徒。即便不是贪墨之徒,这件案子,也肯定不简单。
我能送诗给他吗?
虽然说,大兴皇朝的才子们之间,相互唱和相互送诗的情景很常见,但是我的身份不同,我的赠诗,就能代表着我对他的不同一般的亲近态度。这种态度,对吴定国将来,说不定有影响。这也罢了。关键是——作为一个政治家,我这样急不可耐的向吴定国表白了我的亲近态度,万一吴定国贪墨事发,如何?
天下的人都会笑话我,不少人都会疑虑我是否从吴定国的贪墨事件中得到了好处!
再说,我心底其实也隐隐藏着一个愿望,那就是——查清当日的军饷事件!
如果查清楚吴定国果然大规模贪墨的话,为了大兴皇朝边关的稳定,我不能无所作为。如果我开口检举吴定国的话,今天的这首诗,就将成为我的过失甚至我人品上的瑕疵。当日赠送诗歌,过一阵却将人置于死地,不论事情的是非曲直,在有心人的操作下,这就能成为“反复无常”“口蜜腹剑”的罪证。如果我在政治上没有任何野心,这些罪证也不算什么,但是假如我想成为这个国家改革的主导人物,这样的罪证就足以将我打落尘埃。为了我的前程,这些事情上,我一定要谨言慎行。
我现在与吴定国把酒言欢,那没有关系,因为这样的事情,可以说是公务上往来,语言上虚与委蛇,根本没有多大的影响。但是假如留下诗歌,留下笔墨证据,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所以,不能给吴定国诗。
然而,不给?
我现在,还是吴定国砧板上的鱼肉。
一瞬之间,头脑电转,我笑了一笑,说道:“当日曾经誓言不再作诗,后来庆州城下,不得已破了誓言。后来因为所谓的诗谶谣言,又给皇帝陛下训斥了一顿,当时也唯唯诺诺,答应皇帝陛下,此生不再作诗。将军厚意,却不能形于诗词了……”
吴定国眼皮子微微一跳,笑道:“本想沾点状元公的文气,却不想状元公惜墨如金。”
看着吴定国的表情,我就知道了,吴定国提出要诗,绝对不是顺口要求,他是要借这件事情——试探我的心思!
借助这首诗,将我绑在他的船上!让我不能轻易动他!
是的,现在他尽管掌握着鄯州,掌握着鄯城县,但是他不能轻易与我破脸,不能轻易动我。那是因为,我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县令,我是一个史无前例的状元县令,而且是双料状元县令!而且,是传说中的天子宠臣!
动了我这样一个状元县令,他也要付出承受不起的代价。
不能动我,却又不能安心——因为,我对他的不法之事,一定肚中有数!
所以,要借助这一首诗,给自己加一道保险锁——保证我不敢轻易动他的保险锁!
如果我不能给他这道保险锁,他就不能心安。他不能心安,我的安全也不算十分保证!
心念电转,含笑道:“因为圣命在先,下官是不敢赠送诗歌了。不过与将军相见投缘,又蒙将军救命之恩,如此分别在即,若无一物相赠,下官却也心中不安。如果将军不嫌弃,就赠送将军一幅画,如何?”
吴定国眼皮子再度跳了跳,眼睛里却终于露出一丝喜悦的光芒来,笑道:“也曾听说状元公作画,世上无双。”
这样一个马屁,却是受不了,当下笑道:“将军夸赞了。不过是信笔涂鸦罢了。”当下吩咐香墨将酒席撤了,准备笔墨。不一会,将纸铺开,又摊开了大墨盒,将大中小十二支毛笔铺开。
掂起一支笔,沉吟了片刻,手就下去了。
我画的是九曲黄河,边塞关山。黄河蜿蜒咆哮,关山壁立千重。用的是山水写意手法,不过片刻就已经完工。现在正是夏天,墨汁干得非常快,不过片刻就干了,当下将画收起,双手递给吴定国。
吴定国大笑道:“状元公笔力,果然与寻常画工不同,这山水就有一种挺拔之气……嗯,状元公,你还未曾落款呢。”
我笑着接过,说道:“倒是忘了。”知道自己躲不过,当下将画再次摊开,沉吟了片刻,就写了一句话:************。又在下面做了注解:边塞守土,见吴定国将军,共议守土之责,遂作此图。
吴定国哈哈大笑,道:“有了这幅画,吴某脸上,顿时增加光彩了。”终于得到了一个保证,他脸上的笑容也真正欢畅起来。
我也哈哈一笑,说道:“将军不嫌弃就好。”见他不挑毛病,当下才放心下来。这张画的落款,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我却在其中,表明了几点:我与吴定国是公事之交,至于私人交情,不好意思,没有;我作这幅画不是送给吴定国的,只不过是感慨国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