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按照东门飘雪的教导,我终于用最卑微的态度求的吴定国的原谅。在这之后的审案之中,我并没有提起当日的军饷问题,也不许下面的囚犯,再提军饷问题。简单来说,我用最简单的手段,向吴定国表白了我的心迹。
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没有审理了——那边,士兵已经将李县尉押上前来。
也不拍惊堂木。看着李县尉,淡淡一笑:“李县尉,你可知罪?”
李县尉看着我,透过我看着我身侧的吴定国,眼睛之中流露出怨毒的神色:“我是有罪,我不该想要杀你!但是我也有功!有功!”
我淡淡一笑:“你有什么功劳?身为朝廷官员,指使下属抢劫,谋杀上官,这算功劳?”
李县尉厉声道:“如若没有我大力支撑,这鄯城县三百兵丁,早就谋反了!鄯城县能保住这样的形势,我身为县尉,功不可没!”
我淡淡笑:“何以证明?如今鄯城县的地方兵丁,与谋反又有何异?”
李县尉怨毒的目光盯紧了吴定国,厉声说道:“我……不算有功,但是我要检举!检举吴定国,为了私人恩怨,连续三年,不给鄯城县兵丁,发放军饷……”
一句话落下,四周的空气……凝固了。
李县尉将这事情捅出来了——还是捅出来了!
吴定国的目光就凝固在我的身上——
我手头没有任何可用之兵,所有的兵都来自吴定国。在我组建了自己的地方兵丁之前,我不能与吴定国翻脸!
不但不能与吴定国翻脸,我还要预防着吴定国与我翻脸!
一旦将李县尉将事情说出来,就是我不想与吴定国翻脸,吴定国也要与我翻脸!
现在整个县城都控制在吴定国手中。
吴定国如果要与我翻脸,杀了我灭口顺带在县城里制造一出血案并且随便制造了一点什么鄯城县百姓暴乱杀了县令的鬼话,估计朝廷也只能无可奈何!
当然,吴定国不见得会做这样的事情——暴民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杀人,而且是杀了状元县令,他不丢官弃职也要蜕三层皮。
然而我不能赌,我输不起!
就在那一瞬间,冷汗湿透了衣服!
吴定国的目光就钉在我的背上,简直要将我的后背烧焦,烧出一个洞来。
就在电光石火之间,我打定了主意。
我的笑容不改:“李县尉,果然有这样的事情?”
李县尉现在是要拼命多拉一个人下水,或者是想要将我也一起算计了,声嘶力竭的乱叫:“当然是,当然是!现在还有帐可查……”
“大胆!”蓦然之间,我一声厉喝:“你死到临头,还想攀诬不成?既然有三年未发军饷,那么这三年来,你可曾将事务向任何有司报告?既然不曾向有司报告,就说明这三年来未有其事——既然未有其事,你却在这关口胡乱攀诬,那就是罪上加罪!”
李县尉厉声道:“未曾向有司报告,那是因为报告也无门!大人若是要公报私仇……小人也无话可说!”
冷笑一声,说道:“公报私仇?本官哪里用得着公报私仇?就这些附近商旅控诉你的案件,就足以将你凌迟处死!身为朝廷命官,竟然驱兵为匪,这样的行为,足以让你死上十八次!”站起来,靠近李县尉,低声冷笑道:“昨天县衙一场混战,多处失火。你所谓的当日账目,已经烧毁了……所以,县尉大人,您就别指望着账目了。”
其实,县衙是有些地方失火,但是李县尉的账目却不见得被烧了。这样说话,不过是想要叫李县尉绝望——另外一个目的,是说给上座的吴定国听的。吴定国距离不远,我声音虽然轻,他却想必能听见。果然,我一句话落下,吴定国的脸上,就浮现出了笑容。
李县尉眼睛里闪过一丝绝望的光芒,厉声说道,“你们这是……官官相护!”
我淡淡一笑,“临死攀诬,不足为证。身为命官,却驱士兵为盗贼,甚至谋杀上官,这罪你可认了?”
李县尉冷笑了一声,说道:“认了又如何?我是朝廷命官,你不过是比我大上一级而已,你无权定我的死罪!玉大人,赶紧将我案子送到刑部去吧——你也可以早点从这个漩涡里脱身!”
李县尉说的,正是大兴朝的国法。为了预防地方官吏之间由于恩怨冲突而发生的公报私仇现象,同一个地方的官吏,至少要大上****还有审判权。即使有审判权,也没有死刑执行的权利。这些犯罪的官员,必须送到京师刑部去,再行审理,由刑部确定是否判处死刑。
现在我鄯城县情况特殊,我一边审案,一边已经将情况报告给朝廷。靠着皇帝陛下对我的宠爱,朝廷批文昨天已经下达,我可以直接审理李县尉。然而——我毕竟没有死刑权!
我没有死刑权,没有死刑权——那就意味着——迟则生变!
冷汗再度湿透了衣服,眼睛却不自觉的看向东门。东门坐在轮椅上,作为我的幕僚,他与欧阳毅一样留在我身边,只不过欧阳毅是站着,他却是坐在边上。等闲不开口,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谨慎的悄声提醒我一两句。现在,我却不由自主的将眼睛投向他。
东门向我缓慢而坚决的点了一下头。
我看懂了那个眼神,那个眼神是说:当机立断。
昨天夜里与东门谈论过今天可能会出现的情况。东门给我的建议是:当场斩杀!
将可能会造成事故的李县尉当场斩杀!
当然,我不能无缘无故斩杀一个八品县尉。所以,东门给我的计谋是:用言语激怒李县尉,让李县尉口不择言甚至给李县尉暴起伤人的机会……然后,趁机斩杀!
在这样的场合下斩杀,李县尉又是罪有应得,朝廷刑部,也找不出错误来!
只是——这样的斩杀,等同于谋杀!
在这样的场合下斩杀,李县尉又是罪有应得,朝廷刑部,也找不出错误来!
只是——这样的斩杀,等同于谋杀!
李县尉是罪有应得。是应该明正典刑。然而,同样是死,明正典刑是一回事,这样算计杀害是另外一回事!
就为了我的前程,为了我个人的利益,我……可以使用卑鄙?
一个晚上,难以决断——而现在,却到了应该决断的时候!
东门声音响在我耳边:“公子,你已经错过一次了,你不能错第二次!趁着与吴定国将军关系修复的时候,当机立断,将祸根铲除,才能保住平安!再说,您的平安也不是一个人的平安,如果吴定国要对您动手,一定会借着盗匪的借口——到时候,您害了的,不止您一个人!非常之际,就该使用诡道——就像战场之上一样,没有道理可讲!”
“官场就是战场。官场或者比战场更为冷酷无情。您学过兵法,您也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不是您迟疑的时候!”
不是我迟疑的时候!
迟就害人!
脑子轰隆隆作响,就在对上东门眼神的一瞬之间,我定下了主意!
李县尉是罪有应得——现在的李县尉,也是怀着一股阴冷的心思!与狼共舞的时候,实在行不得所谓的君子之道!
心……却痛苦的蜷缩在一起。尽管心已经蜷缩在一起,我面上却依然是微笑——那是因为,这一阵,卑鄙的事情见得多了,我的灵魂,也一点一点的被染黑!
然而——我告诉自己,我必须坚守我的底线,我不能将这些卑鄙看做理所当然,我可以学会卑鄙,然而——我绝对不能将卑鄙当做我的常态!
心痛苦蜷缩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输了,在这个世界面前,我输得一塌糊涂。
绕着李县尉走了一圈,目光转向边上的欧阳毅,淡淡笑道:“李县尉说起来,似乎是煞有介事的样子。你这几天帮着整理县衙的废墟,你可发现过李县尉所谓的那些大不了的账本?”
一句话落下,李县尉脸上,竟然露出了溺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的狂喜;而吴定国的手,却已经摁在了剑柄之上,青筋暴起!
欧阳毅站了起来,说道:“回大人。李县尉所说的账目,在下没有找到。不过在下确实找到了一本所谓的账目,上面清楚的记载了这三年来军饷的去向。”
李县尉与吴定国的眼睛,都定在了欧阳毅的身上!
我点头,说道:“这些军饷,去了哪里?”
欧阳毅已经从身边的一堆书册里翻出了两本脏兮兮烂乎乎的东西:“回大人,这就是了。大人请过目。”
我一笑,说道:“你且先说,这账目里可看出什么问题来了?”
欧阳毅一脸的严肃认真:“回大人,账目上记载,三年来,这些军饷,都被李县尉送给了黑石山!”
一句话落下,四周寂静无声!边上听案的百姓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只知道李县尉贪污了军饷而已;还有一些稍微明白一些的,当下厉声叫起来:“难怪这些年黑石山倒是向县尉大人送年礼,原来那都是朝廷的军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