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东门狐狸：“欧阳兄弟，你今天已经知道我们的一些秘密，就想这样走人吗？”
欧阳毅眼睛看着东门狐狸，声音发涩：“你要我怎么做？”
“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江上舟的声音，冰冰凉凉的响了起来，声音之中，竟然不带任何威胁：“你知道的实在太多了，你出去，对玉同尘，威胁实在太大。”
欧阳毅看着我，眼睛里渐渐的侵染上了一丝绝望：“这是你的意思，是吗？”
没有等我回答，他自顾自先笑起来：“是的，是的。你曾说过，你不是君子，为了实现你所谓的正当的目的，比允许自己不择手段——是这样吗？”
我看着欧阳毅，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男子。今天，山头之上，他曾用那只重伤的手，为我抓住了一支射来的短箭。而现在，那只手上，还缠着我的衣襟。
就在片刻之前，他还来急冲冲的找我，是因为他也发现了情况的不对劲。就在片刻之前，他还将我看做最可相信的人。
可是，就在片刻之后，我与他之间，已经成为了寇仇，已经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在于我。对于欧阳毅来说，他没有犯任何错误。
他唯一的错误，是不该来找我，如果还有一个错误，那就是他不该太聪明。
江上舟的手腕上青筋暴起，他的手上已经紧紧捏着刀柄。
我相信，只要我点一下头，江上舟的刀就将出鞘。其实也不用江上舟的刀出鞘，只要他一声令下，这里的士兵，都会将刀举起来。
我看着欧阳毅，他的脸在灯笼下一片惨白；我知道自己的脸色，也是一片惨白。
突然之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死了一个连璧，已经够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再死一个人！
几乎是咬着牙，我说道：“放他走，一切……听天由命！”
东门狐狸叫了起来：“公子！”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公子”。这是一种尊敬，更是一种提示！
江上舟的手腕没有放松：“玉公子，公子，我今天既然答应了东门狐狸从今之后以你为首，那必须事事为你考虑。你前程远大，绝对不能因此而坏事！如果让他出去，从今之后，你就只能是一个笑谈！这是将军府，在将军府里杀个人，不需要多少理由！”
是的，在将军府里杀个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尤其是现在正是战时！
我的目光，冰冰凉凉的在两人掠过：“一切……都凭着自己的良心。我有我自己的准则……我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如果一个人的前程理想，都是用无辜者的性命堆砌出来的话，这样的前程这样的理想，不要也罢！”
东门狐狸的声音，也剧烈的颤抖起来：“玉同尘，你不要用妇人之仁！有仁者之心不是坏事——然而那是在不影响自己前程的影响下！”
我的目光，对准了东门飘雪。后者的目光，是一贯的坚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是的，公子，我们只能这样选择。要知道，天下最不可信的人，就是书生，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自命为天下典范的书生！”
欧阳毅已经镇定下来，他看着东门飘雪，目光竟然也有几分尖利的意思：“这位先生，您是否可以解释一下这句话的意思？”
东门飘雪冷笑了一声，说道：“我是说，天下最虚伪的人，就是自命为仁义道德典范的书生。读书读坏了脑子，就知道死守教条，却不知道天下的事情，就是要变通！”
“那么请问，您心目中，玉同尘是不是属于这样一类人？”欧阳毅的语气，竟然有些咄咄逼人了。
东门飘雪怔了一怔，说道：“玉同尘，本身不是酸臭的人，不过身上还是难免有些酸臭之气，如此而已。”目光转向我，“公子，早下决断！”
“放他走。至于他要不要将这件事情传出去，他怎样传，权利在他手里——”
“一个明智的人，不能将自己的命运放在别人的手中！”东门飘雪的声音凌厉起来：“天下的事情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能掌握在别人手里！公子……”他的声音艰涩起来，“我对你很失望！”
“东门，江将军，你可知道我这一生的奋斗目标？”我的声音艰涩，但是还是说出口来，“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天地仁爱，生下人类，本身就应该没有贵贱之分。然而，为什么，只因为选错了娘亲的肚皮，许多人就没有参与科举的权利？为什么，许多人没有犯错，但是却因为自己本身的地位低下，不得不受人欺压，将自己的命运放在别人手里？为什么，许多人并没有犯错，却因为亲戚朋友之中有人犯错，就不得不被他连累，遭受被放逐甚至被杀戮的命运？为什么，本来是自己的婚姻，却不得不听从父母的安排？为什么，女子含辛茹苦生育了男子之后，却被男子所奴役？”
我的声音渐渐高亢，我的神态渐渐的激动，然而我还是努力的克制自己：“是的，我觉得，这个世界，离我们所梦想的大同世界，实在太远太远！我有一个梦想，就是让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有通过自己的奋斗改变自身地位的权利，我希望，所有没有犯错的人都有掌握自己命运的权利，所有没有犯错的人都能掌握自己的生命！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拥有属于自己个人生活的权利……为了这个目标，我已经开始奋斗！那日在金殿之上，我已经改变了我自己的命运——那么，我有希望，我有信心，在今后数十年之内，尽我的努力，去改变这个世界大多数人的命运！”
天地之间，似乎只响着我一个人的声音。
被压抑太久了，我突然之间，将这些话都宣泄了出来。也许是因为对自己的梦想绝望了吧，我突然觉得，非发泄不可，非说出来不可！
然而，说到了这里，猛然想起今天的事情，声音不由喑哑下来，我低声道：“我又有什么权利，随意的剥夺他人的生命——至少是一个没有犯错的人的生命？”
我看着东门：“是的，东门，我知道，你在为我着想。但是，我如果为了我那冠冕堂皇的理由，随意要了无辜者的生命，那么，我又如何为我自己的目标奋斗？如果用了无数无辜者的生命来扶我上位，我又如何面对我自己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所以……”我痛苦的摇头，“这是一个两难选择，为了不违背自己的本心，我只能放弃——我是弱者，我是懦夫，我将自己的行为，美其名曰尊重生命，尊重他人的生命权！”
风飒飒的响起来，那是深秋的风，冰冰凉凉的，似乎要吹进人的骨髓里。
挂在屋檐下的灯笼，晃了两晃，熄灭了。
欧阳毅手中的灯笼，火光挣扎了两下，也熄灭了。
四周都罩进黑魆魆的夜色里。天上居然没有星光。
黑魆魆的夜色里，欧阳毅猛然将手中的灯笼扔下。
突然觉得有些疲倦，我扭身，率先就往屋子里走去。后面却响起了“扑通”一声，似乎是有重物落在了地上。
我回转身，却看见门口那微弱的光线里，欧阳毅直挺挺的跪下。他仰起脸，脸上竟然是一片豁出去的坚毅。
我听见，东门的声音，冰冰凉凉的响起来：“欧阳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不赶紧走？”
“我想问一句——玉公子，我是否还有进这个门的机会？”
四周又是一片沉默，片刻之后，东门的声音悠悠然响起：“欧阳兄弟，我能问问理由吗？”
欧阳毅抬起头，直视着我：“我是想说，我改变主意了——如果一个人有这样的志向，如果有一个人能有这样的操守，我又有什么理由，不跟随他？”
江上舟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你改变主意，就因为他的妇人之仁？”
“不，这不叫妇人之仁，这叫仁者之心。”欧阳毅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一向敬佩公子的才华，今日之事才发觉，除了才华之外，其他一切，我也是望尘莫及。这样具有博大胸襟的人轻易放弃，我想我会后悔一生。”
“可是你也看到了，玉同尘这样的人，这辈子，很可能一事无成。”江上舟冷声说道，“我现在也不明白，东门狐狸你放着太子不跟，却选这样一个人！”
“太子……”东门狐狸摇摇头，说道：“进门再说吧……公子，你该决定，让不让欧阳兄弟进这个门了。”
我这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急忙说道：“只恐我才疏学浅，耽误了欧阳兄弟终身。”
“公子……如果还算才疏学浅的话，天下就该没有才子了。”欧阳毅眼睛坚定而明亮，“欧阳毅既然做出了决定，绝无反悔。”
欧阳毅的话并不响亮，却是掷地有声。我看着欧阳毅：“你先起来！既然你决定了，那么……就让我们一起努力，如果你也愿意用这个目标作为你的目标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