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葬的人陆续都回去了,只有苏府的人留在庄子上,苏战每天上山坐着,执意要等孟姬过头七。
虽然心中千头万绪,但乡下的惬意风景还是让苏孟瑜的心情明媚了许多,午睡醒来就央周妈妈带着她和苏孟瑾在庄子里逛逛。毕竟是小孩子心性,虽然苏孟瑾觉得那些鸡圈鸭鹏味道刺鼻,但是看着毛绒绒的小鸡小鸭,她还是打心底里喜爱。看过了田地,游过了果园,苏孟瑾放开了许多,竟然用帕子裹了毛毛虫想来吓唬苏孟瑜,结果不小心虫子掉在裙子上,倒把自己给吓哭了。
三个人来到小溪边,苏孟瑾觉得如果不将自己裙子上虫子爬过的地方洗一洗,她完全无法忍受。
“瑾娘子,我们就在这树荫里歇歇脚吧?”周妈妈在溪边找了处阴凉地儿,扶着苏孟瑾去洗裙子,一转头:“瑜娘子,溪水凉,可使不得……使不得。”
这边苏孟瑜已经脱了鞋袜赤脚踩进小溪中漫步了。说来也是奇怪,苏孟瑜觉得自己的小脚丫们真是白白嫩嫩的惹人疼爱,可是一张脸就实在有些粗糙。
“喂,停下!”
“喂,说你呢,停下,停下,你听到没有?”
“别把我的鱼吓跑了!”
苏孟瑜抬起头,看到一个火红的小女孩叉着腰站在溪对面的不远处,她的脚边撑了渔网正在网鱼。
苏孟瑜站在溪水里看了她一会儿,问道:“你叫什么?”
小女孩见苏孟瑜不再往前走了,转身坐下,没有理她。
周妈妈安顿好了苏孟瑾,赶紧拿了鞋袜追过来,将苏孟瑜拉上岸穿戴好,然后她站起身问道:“对面的小娘子,你这身红衣裳真好看,可是你阿娘做的?你阿娘手真巧!”
小女孩笑眯眯的回头答道:“那当然,我阿娘的手艺庄上没人比得了!就是有些小气,不舍得给我穿……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周妈妈说:“我是苏将军府上的,这两位是苏家娘子,你是哪家的?”
小女孩闻言站了起来,看了看苏孟瑜,又看了看渔网,跺跺脚拉起渔网说:“小溪是你家的,还给你!”然后转身跑了。
“奶娘,拦住她,问她是哪家的,快!”苏孟瑜急道,可是哪里还有人,连个红影子也看不到了。
“瑜娘子,别急,只要是庄子上的孩子,准能找到,只是……她无意冒犯你,乡下人不懂规矩,那小丫头穿红是不对,但毕竟年幼,你……”
“周妈妈,我找她,是要带她回府。”
是的,苏孟瑜要带她回府,找最好的师傅教她功夫,还要教她骑马,如果前世重现,她是否能逃过一劫,或者多撑些时间。前世当他们夺回边城,抬着阿爹回到苏府时,府门正中跪着一个姑娘,被一支箭射穿了脖子,她一手握着菜刀,另一手的斧头掉在地上,身体正面布满刀伤,血水浸透了衣衫,他们仅能从她的背上看出她死的那天穿了件粉红色的衣裳。谁也不知道这个死守将军府的女孩是谁,只有苏孟驷说曾在府里见过她,应该是帮工。苏孟瑜亲手阖上她愤怒的双眼,亲自帮她清洗装裹安葬,她从没有忘记那双眼睛,没有忘记那座没有名字的墓碑。
“娘子这是要……”
“我的丫鬟,就是她了!周妈妈你去找她。”苏孟瑜坚定的说。
“小妹,不可胡闹,就算你看上了,也得先让周妈妈和苏管家……”
“阿姐欺负我,我要找阿娘……”
周妈妈抱着哭泣的苏孟瑜,牵着伤心的苏孟瑾往回走。阳光透过树叶斑斑驳驳的洒下来,苏孟瑜趴在周妈妈肩膀上有些犯困,朦胧中她想到一个词——握瑾怀瑜。
第二天早饭刚过,庄头夫妻就来请见,苏刃正要过去,却听小厮说是请见两位娘子,大家都看向周妈妈,而周妈妈此时也觉得奇怪。
“拜见大郎君、白军师、瑾娘子、瑜娘子。”庄头夫妻跪下说:“两位娘子赎罪,昨日小女冒犯了两位,实在是因为年幼,又不曾见过两位娘子,小的已经将她带来,请两位娘子发落。”
这是送****来了——瑾瑜姐妹和周妈妈都作如是想。
“您这是说的哪里话,什么罚不罚的”周妈妈笑着道:“您家女儿今年几岁了?”
“今年就五岁了。”
“还是个孩子呢!”周妈妈点点头安慰道:“昨天说来也巧,瑜娘子和您家女儿在溪边遇到,两人聊得开心,回来就吵着让我去帮她找找,看是哪家的孩子,说是要带回府里去跟自己作伴,瞧瞧,今天你们就找来了,你说这可不是缘分吗?”
听到周妈妈如此说,庄头夫妻俩讶异的瞪大了眼睛:怎么事情和自家女儿说的不一样呢?
“她叫什么名字?怎么不进来呀?”苏孟瑜问道。
“小女……小女还没起名字,我们都叫她红丫,奴家这就去带她进来给娘子赔罪。”庄头妻颤抖着磕了头出去了。
苏孟瑜看看周妈妈,周妈妈愣了一下,就听苏孟瑜说:“周妈妈去请。”
“是”周妈妈跟着出去时想:敢情是怕红丫跑了吧!
再次见到红丫,穿着一身素色衣服,刚刚庄头并未提起穿红的事,想来是她那日偷偷穿出去玩的。苏孟瑜没有多说,径直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问:“你的名字,等我们一起认了字,再起,可好?”
“认字?”红丫有些怔愣。
“我喜欢你,陪我回府吧?”苏孟瑜笑着点点头。
红丫看着苏孟瑜,苏孟瑜微微笑着,少顷,红丫也笑了起来:“好,我陪着你。”
“红丫……”庄头突然伸手抓住妻子的手,庄头妻改口道:“红丫年纪小,有做得不到的地方,请瑜娘子多多包涵。”
苏孟瑜没有看她,只微笑着注视红丫,轻轻的说:“你放心。”
苏孟瑾看大家似乎都对这件事乐见其成,心中稍稍有些别扭,便放下矜持问道:
“庄头,您家孩子都不学规矩吗?昨天……”
周妈妈知道苏孟瑾想问罪红丫穿红的事,急忙打断道:“瑾娘子有所不知,他们都是庄户人家,这规矩的事,等到了府里,奴家再来教她,毕竟她年纪还小!”
苏孟瑜自是知道苏孟瑾的心病,问道:“庄头,你可将庆春庆冬姐弟俩安置好了?”
苏孟瑾果然不再追问,转过视线等庄头作答。
“娘子放心。姐弟俩住在小的家,庆冬日里就跟着猎户们进山,庆春下地帮农,都能自食其力,小的想着农闲时就让庆春给庄里的孩子们教几个字,也好有个贴补,庆冬若想继续读书,小的绝不拦着。”
“这样极好。”白亦突然说道。
见此,苏孟瑾也只能作罢。
余下的几日,白天红丫带着苏孟瑜几个人上山下河到处看看,夜里苏孟瑜就会让她回自己家去陪伴家人,转眼间,孟姬的头七到了,红丫拜别了父母随着苏府众人一起上叠翠山。
众人磕头行礼后避站到一旁,周妈妈和红丫去安抚哭泣的瑾瑜姐妹,苏孟生和白亦仍陪着苏战跪在坟前,只听他喃喃道:“孟儿,来,我们回家……”
“无量寿福”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个道士慢步走来,身穿正一道紫色全金丝小袖法衣,头戴黑色混元巾,顶髻簪一根白玉簪,身背七星双剑,手持三清摇铃,待他走近,众人心中不由叹道:好一个丰神俊朗的……道长。
苏战起身带着苏孟生迎了过去,白亦僵立原地没有跟上。
“道长”苏战行礼
“无上天尊”道士回礼:“贫道期颐道人,从北方来,送一个故人。”
“莫非……”苏战问道:“道长识得内子?”
期颐道人点头笑了笑,走到孟姬坟前跪地倒拜,焚香摇铃,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念悼文,差不多一炷香时间才慢慢起身,朝白亦走过去。
白亦一直立在原地注视着他,面色青白,双唇颤抖,手指紧紧攥在一起,他盯着盯着,眼里慢慢竟起了雾。
期颐见状笑着抬手点了点他说:“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求得否?求不得否?”脚步不停,擦身而过,向远处走去。
苏战赶忙收起眼泪,大声追道:“道长,远道而来,让在下……”
期颐道人没有回头,只随风传来一句:都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