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高唐、神女二赋,其为寓言托兴甚明。予尝即其词而味其旨,盖所谓发乎情,止乎礼义,真得诗人风化之本。前赋云:“楚襄王望高唐之上有云气,问玉曰:‘此何气也?’对曰:‘所谓朝云者也。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后赋云:“襄王既使玉赋高唐之事,其夜王寝,梦与神女遇,复命玉赋之。”若如所言,则是王父子皆与此女荒淫,殆近于聚麀之丑矣。然其赋虽篇首极道神女之美丽,至其中则云:“澹清静其愔嫕兮,性沉详而不烦。意似近而若远兮,若将来而复旋。褰余帱而请御兮,愿尽心之惓惓。怀贞亮之洁清兮,卒与我乎相难。頩薄怒以自持兮,曾不可乎犯干。欢情未接,将辞而去。迁延引身,不可亲附。愿假须臾,神女称遽。闇然而冥,忽不知处。”然则神女但与怀王交御,虽见梦于襄,而未尝及乱也。玉之意可谓正矣。今人诗词,顾以襄王借口,考其实则非是。頩,音疋零反,敛容怒色也。柳子厚谪龙说有“奇女頩尔怒”之语,正用此也。
【译文】
楚国宋玉的《高唐》、《神女》二赋,很明显是两篇有所寄托的寓言。我常就其词句而体味作者的旨意,大概所谓发之于男女之情,又不超越礼教的界限,真可以说是得到了作诗有益风化的根本。前赋说:“楚襄王望见高唐之上有云气,问宋玉说:‘此是什么气?’答曰:
‘这是人们所说的朝云。过去先王曾游高唐,梦见了一位女子,说:‘妾是巫山之女,愿意与王共度枕席之欢。’王因与她交欢。”后赋说:“襄王命宋玉赋高唐之事,其夜王就寝后,也梦见与那位神女相遇,则又命宋玉为赋。”若如此言,则襄王与其父怀王都与此女荒淫,这与群兽交配一样丑陋。但是赋中在开始虽然极力描写神女的美丽,至其中则说:“恬淡清静而和善,沉静安详而不烦。意欲近而若远,似欲来而又回。撩开我的车帷请求共载,我愿奉献我的诚恳的心怀。她怀有坚贞明亮纯洁的节操,终于使我为难。敛容微怒以自持,我不敢对她有所冒犯。欢情未结,将辞而去。我退身避开,不敢亲昵。但愿她稍留片刻,神女称要马上离开。暗然一片,倏忽而去。”这就是说神女曾与楚怀王交媾,然虽与襄王在梦中相见,但并未淫乱。宋玉之意可以说是很纯正的。今人作诗词,反而以为楚襄王的话是借口,要对襄王与神女的行为进行考察,并非议这种行为。并页,音疋零反,敛容变色之意。柳宗元《谪龙说》有“奇女并页而怒”之语,用的就是这个典故。
其言明且清
【原文】
礼记缁衣篇:“诗云,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国家以宁,都邑以成,庶民以生。谁能秉国成?不自为正,卒劳百姓。”郑氏注不言何诗。今毛诗节南山章但有下三句而微不同。经典释文云:“从第一句至庶民以生五句,今诗皆无此语,或皆逸诗也。”予按文选张华答何劭诗曰:“周任有遗规,其言明且清。”然则周任所作也。而李善注曰:“子思子诗云,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世之所存子思子亦无之,不知善何所据?意当时或有此书,善必不妄也,特不及周任遗规之义,又不可晓。
【译文】
《礼记·缁衣篇》:“诗说:‘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国家以宁,都邑以成,庶民以生。谁能秉国成?不自为正,卒劳百姓。’”郑玄注没言及是什么诗。今《毛诗·节南山》章只有下面三句而微有不同。《经典释文》说:“从第一句至庶民以生五句,今诗都无此语,大约是逸名之诗。”我查《文选》张华《答何劭》诗说:“周任有遗规,其言明且清。”然则为周任所作之诗。而李善注说:“《子思子》诗说,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现在社会上保存的《子思子》该书,并无这两句诗,不知李善有何依据?我想当时也许有这本书,李善肯定不会胡乱注释,他唯独没有涉及“周任遗规”的含义,令人不可解。
侍从转官
【原文】
元丰未改官制以前,用职事官寄禄。自谏议大夫转给事中,学士转中书舍人。历三侍郎、学士转左曹礼、户、吏部,余人转右曹工、刑、兵部。左右丞,吏侍转左,兵侍转右。然后转六尚书,各为一官。尚书转仆射,非曾任宰相者不许转,今之特进是也。故侍从止于吏书,由谏议至此凡十一转。其庶僚久于卿列者,则自光禄卿转秘书监,继历太子宾客,遂得工部侍郎。盖以不带待制以上职,不许入两省给、谏耳。元丰改谏议为太中大夫,给、舍为通议,六侍郎同为正议,左右丞为光禄。兵、户、刑、礼、工书同为银青,吏书金紫。但六转,视旧法损其五。元祐中以为太简,增正议、光禄、银青为左右,然亦才九资。大观二年,置通奉以易右正议,正奉以易右光禄,宣奉以易左光禄,以右银青为光禄,而至银青者去其左字,今皆仍之。比仿旧制,今之通奉,乃工、礼侍郎,正议乃刑、户,正奉乃兵、吏,宣奉乃左右丞,三光禄乃六尚书也。凡侍从序迁至金紫无止法,建炎以前多有之。绍兴以来,阶官到此绝少,唯梁扬祖、葛胜仲致仕得之。近岁有司不能探赜典故,予以宣奉当磨勘,又该覃霈,颜师鲁在天官,径给回授一据,而不明言其所由。比程叔达由宣奉纳禄不迁官,而于待制阁名升二等。程大昌亦然,以龙图直学士径升本学士,尤非也。予任中书舍人日,已阶太中,及以集英修撰出外,吏部不复为理年劳,凡十八年,始以待制得通议,殊可笑。盖台省之中,无复有老吏矣。
【译文】
神宗元丰未改官职之前,按职事官位的高低发放俸禄。从谏议大夫转给事中(大学士转中书舍人),历三侍郎(学士转左曹的礼、户、吏部,余人转右曹的工、刑、兵部)、左右丞(吏部侍郎转左丞,兵部侍郎转右丞),然后转六尚书,各任六部中的某一官职。尚书转为仆射,没有担任过宰相资格的人不许转,如今的特进也是这种情况。因此,侍从转到吏部尚书一职就到头了。由谏议大夫至吏部尚书共为十一转。其他庶僚久在卿这一职位的,则自光禄卿转为秘书监,经历太子宾客,遂得工部侍郎。大概以不带待职以上职务,不许入两省任给事中、谏议大夫。元丰改谏议大夫为太中大夫,给事中、中书舍人为通议大夫,六侍郎同为正议大夫,左右丞为光禄大夫。兵、户、刑、礼、工五尚书同为银青光禄大夫,吏部尚书为金紫光禄大夫。这样只有六转,比旧法省去了五转。哲宗元祐中以为太简略,增正义、光禄、银青为左右正义、左右光禄、左右银青,然也只有九转。徽宗大观二年,新置通奉大夫改换右正议大夫,正奉大夫改换右光禄大夫,宣奉大夫改换右光禄大夫,以右银青为光禄;而凡银青都去其左字,如今仍然如此。比照旧制,今之通奉大夫,相当于过去的工部、礼部侍郎,正议大夫相当于刑部、户部侍郎,正奉大夫相当于兵部、吏部侍郎,宣奉大夫相当于左右丞,三光禄大夫相当于六部尚书。凡是侍从按序迁至金紫左右丞的没有限制条文,高宗建炎以前这类情况很多。绍兴以来,阶官达到金紫的极少,只有梁扬祖、葛胜仲退休才得到了。近年有关机构不熟悉典章制度。我以宣奉大夫相当磨勘,享受恩泽。
颜师鲁在天官(即吏部),径直加授一官阶,又不说明加升的理由。随及程叔达领宣奉大夫之禄但不升官阶,而在待制阁中之品级则升二等。程大昌也是如此,以龙图直学士径升为本学士,这是不符合制度的。我任中书舍人之日,官阶已至太中大夫,及以集英修撰之位外任,吏部不再为我计算官龄,前后共十八年,才始以待制获得通议大夫。太令人可笑了。大概是台省之中,已经没有熟悉典故的老吏了。
曹子建七启
【原文】
“原头火烧净兀兀,野雉畏鹰出复没。将军欲以巧伏人,盘马弯弓惜不发。地形渐窄观者多,雉惊弓满劲箭加。冲人决起百余尺,红翎白镞随倾斜。将军仰笑军吏贺,五色离披马前堕。”此韩昌黎雉带箭诗,东坡尝大字书之,以为绝妙。予读曹子建七启论羽猎之美云:“人稠网密,地逼势胁。”乃知韩公用意所来处。七启又云:“名秽我身,位累我躬。”与佛氏八大人觉经所书“心是恶源,形为罪薮”,皆修己正心之要语也。
【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