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乐府所传大曲,皆出于唐,而以州名者五,伊、凉、熙、石、渭也。凉州今转为梁州,唐人已多误用,其实从西凉府来也。凡此诸曲,唯《伊》《凉》最著,唐诗词称之极多,聊纪十数联以资谈助。如“老去将何散旅愁?新教小玉唱《伊州》”,“求守管弦声款逐,侧商调里唱《伊州》”,“细蝉金雁皆零落,一曲《伊州》泪万行”,“公子邀欢月满楼,双成揭调唱《伊州》”,“赚杀唱歌楼上女,《伊州》误作《石州》声”,“胡部笙歌西部头,梨园弟子和《凉州》,”“唱得《凉州》意外声,旧人空数米嘉荣”,《霓裳》奏罢唱《梁州》,红袖斜翻翠黛愁”,“行人夜上西城宿,听唱《凉州》双管逐”,“丞相新裁别离曲,声声飞出旧《梁州》”,“只愁拍尽《凉州》杖,画出风雷是拨声”,“一曲《凉州》今不清,边风萧飒动江城”,“满眼由来是旧人,那堪更奏《梁州》曲”,“昨夜蕃军报国仇,沙州都护破梁州”,“边将皆承主恩泽,无人解道取凉州”。皆王建、张祐、刘禹锡、王昌龄、高骈、温庭筠、张籍诸人诗也。
【译文】
如今乐府诗所流传的大曲,都出自唐代,以州名为名的有五种,分别是伊州、凉州、熙州、石州、渭州。凉州现在变成了梁州,唐代已有许多人搞错了,其实是从西凉府来的。在这些大曲中,只有伊州、凉州最突出,唐代诗词很多都提到它们。姑且记下十几联,以供谈话的资料。如:“老去将何散旅愁?新教小玉唱《伊州》”,“求守管弦声款逐,侧商调里唱《伊州》”,“细蝉金雁皆零落,一曲《伊州》泪万行”,“公子邀欢月满楼,双成揭调唱《伊州》”,“赚杀唱歌楼上女,《伊州》误作《石州》声”,“胡部笙歌西部头,梨园弟子和《凉州》”,“唱得《凉州》意外声,旧人空数米嘉荣”,“《霓裳》奏罢唱《梁州》,红袖斜翻翠黛愁”,“行人夜上西城宿,听唱《梁州》双管逐”,“丞相新裁别离曲,声声飞出旧《梁州》”,“只愁拍尽《凉州》杖,画出风雷是拨声”,“一曲《凉州》今不清,边风萧飒动江城”,“满眼由来是旧人,那堪更奏《梁州曲》”,“昨夜蕃军报国仇,沙州都护破梁州”,“边将皆承主恩泽,无人解道取凉州。”这些诗句,都出自王建、张祐、刘禹锡、王昌龄、高骈、温庭筠、张籍等人的诗篇。
元次山元子
【原文】
元次山有《文编》十卷,李商隐作序,今九江所刻是也。又有《元子》十卷,李纾作序,予家有之,凡一百五篇,其十四篇已见于《文编》余者大氐澶漫矫亢。而弟八卷中所载方国二十国事最为谲诞,其略云:方国之惣,尽身皆方,其俗恶圆。设有问者,曰:“汝心圆”,则两手破胸露心,曰:“此心圆耶?”圆国则反之。言国之惣,三口三舌。相乳国之惣,口以下直为一窍。无手国足便于手。无足国肤行如风。其说颇近《山海经》,固已不韪,至云:恶国之惣,男长大则杀父,女长大则杀母。忍国之惣,父母见子,如臣见君。无鼻之国,兄弟相逢则相害。触国之惣,子孙长大则杀之。如此之类,皆悖理害教,于事无补,次山《中兴颂》与日月争光,若此书,不作可也,惜哉!
【译文】
元结(字次山)有《文编》十卷,李商隐为他作序言,就是现在九江所刻印的本子。他还有《元子》十卷,李纾为他写序言,我家里存有这个本子,共一百零五篇,其中十四篇已在《文编》中出现过,其余的大都荒诞无稽。而第八卷中所载的关于官方国二十个国家的事情,最为怪诞。其中说:“方国的生灵,全身上下全是方的,民俗十分厌恶圆的东西。假如有人说‘你心是圆的’,被说者就会两手破开胸膛露出心来,说‘你看我心是圆的吗?’圆国的习俗却正好相反。言国的人们有三张口三条舌头。相乳国的人嘴以下只有一个孔洞。无手国人脚比手都灵便。无足国的人爬行如风般快捷。”这些说法都与《山海经》相类似,本来已属荒诞不经,他甚至还说到:“恶国的人们,男孩成人就杀死父亲,女孩长大就杀死母亲。忍国的人们,父母看见儿子就像臣子看见国君一样的恭敬恐惧。无鼻国兄弟相逢就互相残杀。触国人等儿孙长大就杀死他们。”如此等等,都有悖于常理,有害于教化,于世人没有一点好处。元次山的《中兴颂》真可以与日月争光,而这种歪书不作也罢,可惜他却写出来了!
次山谢表
【原文】
次山为道州刺史,作《春陵行》,其序云:“州旧四万余户,经贼以来,不满四千,大半不胜赋税。到官未五十日,承诸使征求符牒二百余封,皆曰‘失期限者罪至贬削’。於戏!若悉应其命,则州县破乱,刺史欲焉逃罪?若不应命,又即获罪戾。吾将静以安人,待罪而已。其辞甚苦,大略云:“州小经乱亡,遗人实困疲。朝餐是草根,暮食乃木皮。出言气欲绝,意速行步迟。追呼尚不忍,况乃鞭扑之。邮亭传急符,来往迹相追。更无宽大恩,但有迫催期。欲令鬻儿女,言发恐乱随。奈何重驱逐,不使存活为?安人天子命,符节我所持。逋绶违诏令,蒙责固所宜。”又《贼退示官吏》一篇,言贼攻永破邵,不犯此州,盖蒙其伤怜而已,诸使何为忍苦征敛。其诗云:“城小贼不屠,人贫伤可怜。是以陷邻境,此州独见全。使臣将王命,岂不如贼焉?今彼征敛者,迫之如火煎。”二诗忧民惨切如此。故杜老以为:“今盗贼未息,知民疾苦,得结辈十数公,落落参错天下为邦伯,天下少安,立可待矣。”遂有“两章对秋月,一字偕华星”之句。
今《次山集》中,载其《谢上表》两通,其一云:“今日刺史,若无武略,以制暴乱;若无文才,以救疲弊;若不清廉,以身率下;若不变通,以救时须,则乱将作矣。臣料今日州县堪征税者无几,已破败者实多,百姓恋坟墓者盖少,思流亡者乃众,则刺史宜精选谨择以委任之固不可拘限官次,得之货贿出之权门者也。”其二云:“今四方兵革未宁,赋敛未息,百姓流亡转甚,官吏侵刻日多,实不合使凶庸贪猥之徒,凡弱下愚之类,以货赂权势,而为州县长官。”观次山表语,但因谢上而能极论民穷吏恶,劝天子以精择长吏,有谢表以来,未之见也。世人以杜老褒激之故,或稍诵其诗,以《中兴颂》故诵其文,不闻有称其表者,予是以备录之,以风后之君子。次山临道州,岁在癸卯,唐代宗初元广德也。
【译文】
元次山任道州刺史,作《春陵行》,序文说:“道州原有人口四万多户,经历战乱之后,还不到四千户,多半承担不起赋税。我到任不足五十天,就接到上司催交赋税的公文二百多封,都说‘误了期限的降职免官。’啊呀!如果全部接受这些命令,州县就会破乱不堪,当刺史的怎能逃避罪责?如果不接受命令,又会犯下罪过。我不打算采取什么行动,好让百姓安定下来,自己就只好等着惩罚了。”《春陵行》言词十分凄苦,诗的大意是:“州小经乱亡,遗人实困疲。朝餐是草根,暮食乃木皮。出言气欲绝,意速行步迟。追呼尚不忍,况乃鞭扑之。邮亭传急符,来往迹相追。更无宽大恩,但有迫催期。欲令鬻儿女,言发恐乱随。奈何重驱逐,不使存活为?安人天子命,符节我所持。逋绶违诏令,蒙责固所宜。”又《贼退示官吏》一首,序文说西原少数民族叛军进攻永州,攻破邵州,却不进犯道州,大概是可怜此州又小又穷吧,既然这样长官们怎么就忍心苛刻征收呢?诗中说:“城小贼不屠,人贫伤可怜。是以陷邻境,此州独见全。使臣将王命,岂不如贼焉?今彼征敛者,迫之如火煎。”这两首诗是如此地为人民的凄惨状况所忧虑。所以杜甫在《同元使君春陵行》序中说:“今盗贼没有平息,了解民众疾苦,能有像元结这样的十几个人,分散到各地作地方长官,全国逐渐安定的局面,可以很快到来。”于是,诗中有了“两章对秋月,一字偕华星”这样的句子。
现在《次山集》中,收入他的《谢上表》两篇,其中一篇说:“今天当刺史的,如果没有军事才能来制止暴乱,没有治理才能来解救疲困,不能清正廉洁给下属作榜样,不会灵活变通来补救当前的急需,那么祸乱就必将发生。臣估计如今各州县负担得起赋税的很少,已经破产败落的太多,百姓依恋祖籍故土的不多,打算流浪他乡的却不少,那么刺史的人选就应该精细认真地挑选和委派,当然不应受本人原有官阶的限制,或只凭得到多少贿赂,是否出自豪门望族。”另一篇说:“现在到处战乱尚未止息,赋税征收不止,百姓流离失所日益严重,官吏对百姓欺凌刻薄愈加增多,实在不该让凶残、庸俗、贪婪、卑鄙之辈,平庸懦弱、智能低下这类人,凭着行贿的办法,依仗权势,担任州县的长官。”看次山上表中的话,只是通过向皇上致谢而能透彻论述百姓穷困、官吏凶恶的情况,规劝天子精心选择地方长官,自有谢表以来,还没有见过这种写法。人们因为杜甫表彰的缘故,也许多少读过一些元结的诗,或因为《中兴颂》的缘故诵读他的文章,却不见有称道他上表的,我因此全抄录下来,拿它感化后代的君子。次山赴道州上任,是癸卯年(763年),即唐代宗广德元年。
光武仁君
【原文】
汉光武虽以征伐定天下,而其心未尝不以仁恩招怀为本。隗嚣受官爵而复叛,赐诏告之曰:“若束手自诣,保无他也。”公孙述据蜀,大军征之垂灭矣,犹下诏喻之曰:“勿以来歙、岑彭受害自疑,今以时自诣,则家族全,诏书手记不可数得,朕不食言。”遣冯异西征,戒以平定安集为急。怒吴汉杀降,责以失斩将吊民之义,可谓仁君矣。萧铣举荆楚降唐,而高祖怒其逐鹿之对,诛之于市,其隘如此,《新史》犹以高祖为圣,岂理也哉?
【译文】
东汉光武帝虽然靠武力征伐平定天下,可是他的用心总是以仁慈、恩情、招降、安抚为根本。隗嚣接受官爵后再次反叛,光武帝下诏书告诉他:“如果你放弃抵抗主动投降,保证没有其他处分。”公孙述据守蜀地,光武帝派大军前去征伐,即将平灭时还下诏告诉他:“不要因为你杀了我的大将来歙、岑彭而心怀疑虑,现在及时归降,仍可保全家族。皇帝亲笔诏书不可多得,我说话算数。”派遣冯异西征,告诫他平定地方、安抚百姓是当务之急。因为吴汉纵兵掳掠成都杀害已归降的官吏人民而发怒,责备他不符合斩杀敌将、吊慰民众的道理,这样才可以说是仁义之君。萧铣割据长江中游,兵败降唐,可是唐高祖恼怒他曾跟自己争夺天下,把他杀死在长安的大街上,李渊心地狭隘到这种地步,《新唐书》还把他称为圣人,有这样的道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