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推了门,看到新上的太阳红亮亮的,你揉着惺忪的眼睛,踽踽地在院落踱着,院落旁边的谷秆垛儿上有了那么一层清霜,天空像是被刷扫过般的洁净无比,泛着汪汪的蓝,寻不见一丝儿云彩。你贪婪地吮吸那新鲜的山气儿,那白气形成的道道直直地被往出喷去。
东边,村口的仙佛洞上空的烟气忽隐忽现。硷畔上的那棵老榆树,依然稀稀落落地长着半绿的叶片儿,你站在下面儿望着对面那一派暗褐色的衰败山梁,不时就有一片榆叶悠悠地在你面前一晃而跌落下去了。
狗子在窝里“呜呜”地对你的爱理不理的漠视发着抗议,那三两的鸡群儿在清霜上踏了一个一个的“个”字,在黄灿灿的玉米架儿底下觅食,大红花公鸡就不时披落了一侧的膀子,绕着圈子去追乖觉的母鸡,一会儿又将觅到的吃食不停地叨起放下,“咕咕”地唤母鸡,狗子冲着鸡群有一声没一声地“汪”,那公鸡就像一位训练有素的运动员,跑开了,先跃上一个烂树根,又跳且呼啦着膀子跳上了驴棚,扯了长长的脖子打鸣。
猪舍里的老母猪腆着垂地的肚皮儿,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后面的十余个猪娃前呼后拥着,老母猪就在粪堆前的阳崖根软软地睡倒了;那猪娃儿一股脑地去掀母猪的肚皮。那蛋般儿大小的灰雀儿,尾巴一翘一翘地在鸡群的跟前觅食儿。邻院的婆姨披散着一肩头发,急匆匆地搂了一抱柴秆儿往窑里走,顷刻间,那幽幽的烟儿就往空里蹿儿,空气里又不时地弥过一丝烧柴火味儿了。那男人则一个劲地教训尚未备好鞍套儿就急着迈步的驴子,坡底下的拐绕的土路上就被驴车腾起了那些许细土黄尘儿。
你仰头视天,哟,这是一个椭圆形的天呢,又像个鱼肚儿,抑可是闲窑里挂的封了尘土的老织布机架上的梭子。对面的背地里的影子,仍像处在夜中幽幽地发冷,沟落底的小河显汪起来,背面的河沿上结了一层薄冰,欢欢地,少有的清澈,从沟掌里左拐左扭地往东而逝了。
面对的山梁缓缓地起伏有致地犹如马鞍儿,你策马扬鞭地骑了,腾过这一个挨连一个的黄土包儿,去宽泛的无定河川畔呢,去驰过范苍的陕北高原,穿了金锁关隘,拜谒那个十三朝古都,之后奋蹄同出潼关而去了,你要走向远方吗,那大山就不是你的梦了呢?
东边日头底下的山峦却显了一派迷蒙,阳背两地儿的山峦在鱼头山俨然封了口。西边山坳里,卧羊寺的钟声隐隐地传来,那小和尚低着头“吱呀”地开了山门,急匆匆地挥了手中的大帚去扫那散落的黄叶了。旁近村落的烟囱里烟雾汇合了,待在半空中久久不能散去,幻化成各种形态,直到觅不到它的踪迹了。
依山而建的镇政府院落里,镇长一边沿着花坛儿慢跑,一边拿着电动剃须刀刮脸。一旁的桑塔纳轿车边,一个人趴着屁股在车上擦,满头的汗气儿。东边的中学教学楼上不时传出学生的诵读声,飘飘忽忽地掺和了烟气儿往沟道里散散地溜走了。铃声儿响过,先出教室的那个女教师披了长发,红风衣下的高跟鞋“嗒嗒”地下楼了,教室门口的学生则像驴背上脱结的洋芋口袋,忽啦啦涌出来了。
你踽踽地下了坡道往沟道里的柏油路面上去了,太阳渐渐高起来,赤脚医生高大夫背着药箱子留着背头,扯着沙哑的嗓子跟你搭话,脚底下则一下又不肯放松地蹬着自行车往后沟的集市面去了。周边早吃过饭的村人在路面多起来,往沟道后面的集滩上汇了。川道地儿的三轮堆了一车一车的大白菜,司机反穿了棉袄,头上勒一条围巾,腿上缠裹着棉毯子,“突突”地往过开了。摆衣服地摊的、贩羊的三轮一阵多似一阵儿。驴车上的老汉不时跟背坐在车上的老婆拉甚家长里短,就挡后面摩托车的路面,那后生骑着大马力摩托车,就把那油门儿往高里轰“汪汪”地在对面山上回过音来,在老汉急急跳下驴车拉那不知所措的驴子,摩托车便呼地过去了,摩托车后面坐的那披了齐肩黄红头发的女子,穿着白靴子,向前搂着小伙子的腰,浑圆后翘的屁股彰显着青春年少的轻狂。派出所的警车一溜烟地上了坡,那门外早围了一大群等着办事的村人。
西山脚下的集市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有急急地走似奔着的,有慢悠悠地似在自家屋前踱步的,有提了一篮子鸡蛋儿的,有扛了一张羊皮的,有在半路上与说合撩了衣衫襟儿“捏码儿”卖牲畜的。镇政府院里下来的三两婆姨女子在干部面前不敢说笑,一出了院内嬉笑谩骂地又像到了自家地头儿上般的自在了。
一群小学生散学归来,排着整齐的路队,屁股后面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脸蛋儿红扑扑的,胸前戴着红领巾。此刻,他们最想见娘,扑进怀里撒娇,然后,挣开娘的臂弯,去包里翻腾满分的卷子,娘则亲昵地看着这娃儿的憨态……
哟,这山里的人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