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勇勇电话告诉我,假期到了,他随同父母一道回陕北老家过大年。
男长十二夺父志。十二岁的表弟话语间稚气未脱。他的电话再次勾起了我对外爷的深切怀念,内心里不由涌上一股难以言表的酸楚。
外爷离开这个世界已整整十四个年头了。外爷去世时唯一的愿望是能亲眼看到自己的孙子。老天未能让他如愿。表弟现在俨然一副大人的样子,真有点替外爷高兴,又有点替外爷的遗憾而感到伤心。
外爷去世时,我正在远方的一座城市上学,未能见到他最后一面。我想象,他是带着许多遗憾离开人世的。他生前念念不忘的事,直到去世的一刻仍未能了却,他又怎能无憾呢?
外爷四十多岁得了独子舅舅。在孤僻的小村庄里,外爷中年得子的消息传遍了方圆几十里的角角落落。本应算得上一桩喜事却因舅舅犯了月份儿而使外爷一家笼上了淡淡的一抹愁云。
十二月老龙不抬头。龙年十二月份出生的舅舅犯了庄稼人最大的忌讳。要是换了别人家,人们的关注度低,家里人藏藏掩掩的也瞒哄得了人,不必为长大的亲事犯愁。可外爷是中年得子,关注度自然要比别人要高出许多,自己的“短处”自然也被许多人默默记在心底。
舅舅比我的大哥仅大一岁。
日子在一天天地过去着。外爷也从盛壮之年迈入了老年,舅舅和大哥也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但大哥的婚事很快引起关注,给大哥提亲的也是络绎不绝。而外爷家给舅舅提亲的人就相对比较少了。
外爷是一个地道本分的庄稼人。十三岁开始替别人揽工,生活的韧性极强。解放后,担任多年的生产队队长。作为一个普通的庄稼人,他的声誉不至于坏到没有人愿与其结亲的地步。舅舅的模样也不赖,可是他的婚事却很少有人问津。
乡村的老人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聚到阳崖跟,张家长李家短地拉踏。每每提到外爷,他们总是说外爷一个地道人,小舅也啥都好。却为娶不到一房媳妇的事儿犯愁。
外爷有点坐不住了,他开始四到五处地托人给舅舅提亲。一生从不愿轻易求人的他开始低三下四地求人提亲,然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小舅犯了月份的事儿,庄稼人十分忌讳,有谁家又会愿意把女儿活活往“火坑”推呢?
就在这个当口上,父亲却紧锣密鼓地张罗起大哥的婚事来。在这一点上,母亲和父亲的分歧很大。母亲为舅舅的婚事在暗地里不知抹了多少眼泪。同时,她想把大哥的婚事拖下来。她想在舅舅的婚事有些眉目的时候,再给大哥订婚事。母亲害怕伤了外爷的心。
母亲终究未能拗过父亲。
大哥在二十六岁那年结了婚。大哥的成婚对外爷来说是喜忧参半,也给了外爷极大的震动。
小舅的婚事一直毫无进展,直到三十岁。在农村,三十岁不能成家的男人就会招来众人的嘲笑。外爷一张老脸怎么也搁不住。他开始躲人,觉得活不到人面前。与人提起了张家儿女长、李家儿女短时,想着自己的独苗苗儿子却在熬着光棍。在母亲面前,外爷常常说着说着就老泪纵横。
舅舅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去了南方经商。外爷的身体也一天天坏起来,三天两头地病。外面干活的舅舅居然活得滋滋润润的。
在外爷病重的那一年冬天,舅舅终于成婚了。外爷得到了消息,仿佛得到了一股神奇的力量,病居然出奇地好了起来,能下地走路,甚至能前后里沟地慢慢溜达,逢人爱拉个话,也敢在人多的地方走动。
这样的时间没有维持多久,外爷再一次病倒了。病中的他老念叨着舅舅,也经常说起他恐怕不能瞅上自己的孙子了。
伟人有伟人的憾事,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憾事。外爷一生最大的憾事是没能看看自己的孙子。
我想着勇勇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要是外爷当初能见一下他该有多好。
外爷原本对这个世界怀着许多眷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