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足宝塔山下,凝视着“几回回梦里回延安”的一行大红漆字,我狠劲用脚踩灭丢在地上的烟蒂时就想:延安,曾使多少人将她认作故乡?
从没想到与延安有缘,直到从村支书婆姨的手里拿到延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才确信与她总该是有缘的。拿着那个录取通知书上我家枣树林间的坡道时就想,这片土地曾经与我们国家的命运是那么地息息相关过,我的个人命运也将与这块土地不可分割。尽管是短短的几年读书光阴,毫无置疑地会成为我人生的重大转折点。
在杨家岭路旁停靠的公共汽车上取下自己的一捆行李后,迈进大门的那一刻,我的心头萦绕着父亲的一句话,“你总算把手里的老锄头把儿给撂了”。
陕北人把农民叫“受苦人”,把读书无望,最终像高加林般步了父辈的后尘之人叫“戳牛屁股”。陕北的农村,父母教育子女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好好读书,大了戳牛屁股。与城市里的家长拖着孩子在马路上,悄悄指着清洁工说,不好好读书长大了扫大街去表达的意思是一样的。忠厚朴实的老农们不懂得什么借代的语法知识,却把道理物事给表达得淋漓尽致。脑海里一直有父亲用沾满粪土的粗手颤抖地抚摸那张改变我命运的纸片时热泪盈眶的情形。
曾经无数个午后,我一个人在延河畔上孤独地漫步。凤凰山头的夕阳将我寂寥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一直在这里思索个人的出路问题,当然也有无奈的爱情。延河不是汨罗江,行吟泽畔的也不是屈子而是一个陕北后生。可这里曾经有比屈子更为伟大的主席。我想象着,那个大个子伟人在前面燃烟沉思,汪东兴远远站在一旁的情形。有时觉得自己很渺小,不能胸怀天下,可是苦难的生存境况使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陷入对个人命运的沉思。
杨家岭旧址也是我常常光顾的地方。那时钱物都是家里供给,没有多少零钱供我挥霍到买烟抽的地步。管理处的人员是不收近邻延大学生门票的,这给我们偷盗留了一定的机会。在主席午后常散步的地方,我和与我一样的一个穷鬼同学,也常来这儿不停地来回走动。我们压根儿没思考什么问题,而是伺机作案。一个掩护,一个悄悄地到主席的桌子上,捡拾游人置于案头的香烟抽抽,算是借光。
杨家岭的小贩常常会趁了后墙倒了的机会儿溜回来与学生做买卖。那时一个年岁不比我们大多少的一个本地人,混熟了,常与我们说笑。我觉得他是我们村前渠的谁,或者是后沟的谁,似曾相识,特别亲切的样子。
也会去后山,缅怀一个比我们的苦难还要深重的一个校友——路遥。他把自己的母校在简历上写为“陕北某大学”,引来众多的猜疑,也很是让我们费解。他那沉重的文字令许多同样苦难出身的人产生及其强烈的心灵共鸣。这是一个“实受”的陕北人,他的文字不掺和半点矫情。也不带一点的做作,他似乎这么说过,他的劳动与当老农的父亲上山劳作没什么两样。
延安,这个地方给我的一个重要的感觉就是:在这里,你可以一穷二白,你可以苦难深重,但有朝一日,你会拥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