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岁月,多变的光阴。山菊的生活近年来没有什么大变化,在光阴的打磨中她有了更坚韧的性格。书与剪刀成了她业余生活的嗜好,方鹏依然做着小连队的书记工作。山菊对于丈夫未来的发展似乎也麻木了。儿子耀祖也慢慢长大,学习成绩一直不错。岁月在磕磕碰碰、锅碗瓢盆中流逝着。
1998年入秋的一个傍晚。山菊突然接到方鹏单位打来的电话说:“让她赶紧去医院,方鹏出了点小问题。”
山菊心里猛一揪,她慌忙骑上自行车朝医院奔去。
很快到了医院,山菊一看丈夫那状态,吓懵了。不知怎么说话了,嘴里一个劲的不清不楚只会说两个字:“咋啦,咋啦,咋啦。
旁边陪同来的一男一女说:“嫂子,书记中午喝了几杯酒,下午在晒场上,让拉粮食的汽车给撞腰了。”
山菊眼泪哗流了下来。医生说:“你们先在外边等着,不要影响抢救。”
山菊在走廊里心急如火,她双手合十面对东方,在心里默默祈求上苍,保佑丈夫渡过难关。时间在一点一滴过去,山菊不停地在走廊里走呀走。好不易挨到九点左右,医生从抢救室走了出来说:“放心,他生命没有危险。只是肾挫伤,先止住血,在治疗。”
山菊听后大脑木咯噔的,她急忙擦掉眼泪,走到方鹏身边,握着丈夫的手说:“没大碍,养养就好了,养养就好了。”
方鹏睁开双眼用微弱的声音问:“我伤到哪里了?腰怎么不敢动?”
山菊说:“你让汽车后拖斗撞腰了,不能乱动,养养就好了。”
“哎!大忙天,我咋这么倒霉。”
“别想那么多,治好病要紧。”山菊宽慰丈夫。
就这样方鹏在这个秋天住进了医院。山菊向学校请了假,因为方鹏腰伤严重,不能随意动弹,吃喝拉尿都靠山菊伺候。每天随着小便还会尿血,就这样持续了两周时间。山菊心急如焚,天天总想问医生,医生的答复就是,伤着肾了,只能一边治疗一边恢复。方鹏的情绪也开始急躁,两句话没说完就想发脾气,山菊只能忍着,笑着宽慰他。在医院住了一月,方鹏的病情总算稳定,但他整个人也瘦了一圈。出院这天,山菊嘴上的火泡还没有消退。医生说,出院后也要千万注意,他的双肾严重受伤,还需要慢慢调养,不能喝酒,不能出力,暂时也不能同房。切记,切记。
方鹏出院后,山菊就上班了,家里的一日三餐就有母亲照料。就这样又到了十二月初,方鹏身体依然虚弱,情绪时常不稳定。
寒流袭来,天气变得干冷干冷。星期天的一个上午,公公从山里来了。老人跟方鹏和山菊说,山里他们的家,年久破旧,不保暖了,年买的婆婆总感冒,想到她们这里来住。方鹏和山菊看看一旁的母亲,不知该怎么回答公公。上了年纪的人都是老思想,不答应公公也不该,答应了公公又怕母亲有想法,一时方鹏和山菊有点尴尬。没想到,一边的刘娣苦笑了一声说:“亲家,来吧,养儿防老。我正好过段日子也想回老家,你们来给儿子看门吧。”
山菊瞅了瞅母亲好生尴尬。她明白,母亲这是掖着心里那一隐痛在说此话。住女儿家就是客,早晚要离开。
山菊拽过母亲说:“妈,你说啥呀!他们来他们的,你干啥要走嘛?
“妈,不能让你两头作难。我是该回老家了。”刘娣眼睛湿润地说。
山菊想,把前屋收拾收拾让公婆住前屋,虽然小点,也住得下,干干净净挺好的。母亲是有点老思想,过一阵也就好了。
事情当时也就这么办了。因方鹏身体不佳,山菊找了两个人帮忙,把前屋粉刷一新。十二月中旬,八十岁的婆婆公公带着一个木纳的儿子搬进了这个院、这个家。平时自己吃自己的饭,年节,病灾,有个照顾就好。
刘娣很热情的迎着亲家,但老人沧桑的双目却飘向了远方。此时山菊的心像有一把三角刀在里面搅来搅去,山菊明白,母亲心里再不是滋味也不会难为她们的。
山菊忙前忙后把老人迎进了家门。安排完一切,月升半空,山菊腰酸腿疼躺在了炕上。小院里突然多了几个人,热闹了许多,今后的日子事事非非肯定会很多,自己必须要能包容眼前的生活。想着想着,山菊的脑门疼了起来,她找了两粒去疼片吃了下去。
这时,刘娣问了句:“丫头你咋了?”
“没事,妈,我喝点水。你睡觉吧。”
老人长叹了两声说:“哎!太晚了,你也早点睡觉吧,丫头。”
山菊心里好不是滋味,不知不觉流了几滴眼泪,她明白母亲为了她能安稳的过日子,会微笑着面对这件事情的。
日子快得犹如一道闪电,北大荒迎来了严寒的冬季!大烟泡肆虐地咆哮起来,雪花也纷飞起来。人们在冰冷刺骨的寒风中,迎来了1999年的新年!
山菊也在休寒假。方鹏的腰痛病时好时坏,浑身总觉得没有力气。三个月后,方鹏的工资单位就按病假发放了,每月百十快钱的工资,这让全家的生活又拘谨了很多。老人在这里过第一个年,山菊想,应该好好准备一番。善良的山菊总会把孝道放在重要位置,无论心中或多或少有些不爽,她也会带着老老少少过个快乐新年!
从腊月二十这天,山菊拿起了剪刀。她想剪一批窗花,年前拿到自由市场尝试着卖,无论卖多卖少总能贴补家用。也是自己人生一种尝试。山菊买来了一沓红纸,方鹏诧异地问:“买这么多红纸又做什么?”
山菊说:“我想剪一批窗花,过年去市场看看。”
方鹏立马板个脸子说:“你净出洋相,剪两张贴自己家窗户也就算了,还拿市场上嘚瑟。”
山菊笑笑没有和方鹏争辩。在客厅的窗户下她拿起了剪刀和大红纸。
刘娣说:“丫头呀,你做得对,过年了你想剪啥就剪啥,看看这里的人喜欢不喜欢。”
“妈,我想试着剪一些新年喜庆和吉祥的窗花。”山菊抿嘴一边笑一边开始折纸。山菊的一剪一式,刘娣细心地看着。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山菊静静地剪好了两幅鲤鱼跳天河。
刘娣戴上老花镜,激动地说:“丫头呀!没成想你能剪出这么漂亮的窗花来,兴许哪一天,俺丫头能剪出个宝贝呢。”
山菊憨笑着说:“妈,我一定努力!实现我外婆和你的愿望!”
山菊随即又举手扣剪,继续聚精会神地拿起了大红纸。。你看她稳坐的样子,还有那一丝浅浅的笑容,照满了小屋。薄薄的红纸一条条一片片在山菊的手中剪了下来,鲜红的大红纸被山菊慢慢地剪成了镂空状。又大约半个时辰,山菊完成了两幅双寿桃。她放下手中的剪刀,揉了揉有点涩涩的眼睛感叹说:“我的妈呀!不容易呀!”
刘娣很幽默地说:“年轻轻的,吃得苦中苦,方能练成神吆。”山菊听了母亲的话忍不住笑了。
她忙小心地展开了剪好的两幅双层窗花。刘娣很惊讶地说:“唉吆,俺丫头越剪越有模样喽。”
山菊仔细看了看也感觉很自豪。没有白辛苦,总算有了提高。如果在多勤奋几年,一定能掌握剪纸的精湛技巧。山菊看着自己剪的窗花有力地扬起了右手。
刘娣说:“要过年了,咱也给前后屋窗户上贴上一张,喜庆!”
刘娣用热水烫了一勺面糊糊。山菊先拿上一张福寿双桃,贴在了婆婆的窗户上。这给白雪茫茫的冬季点缀了一笔色彩!
公婆没有想到,几年的时间山菊竟能剪出这么美的窗花。
婆婆问:“你又开始剪窗花了?”
“娘,最近几年才慢慢练的,小时候我不爱学这玩意,我妈还直生气。”山菊用家乡口音很幽默地跟婆婆聊着。婆婆突然间打了个喷嚏,又往地下吐了口吐沫,然后用那尖尖的小脚再左右地碾了碾。山菊忍不住笑了说:“娘,以后不能往地下吐吐沫了,这是水泥地,要吐纸上,或者吐脏水桶里,要讲卫生吗。”
婆婆一听俨然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说:“一口吐沫还要选个地方呀?”山菊看婆婆那样子忍不住又笑了。
山菊每天坚持六七个小时剪纸。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磨出了血泡,她努力让自己的剪纸,既有传统的又有现代人的审美口味。一周时间,山菊完成了三十多幅大小各异的窗花。有喜鹊登梅,有老虎小狗,有大大的福字,有雄鸡报春。。
腊月二十六是农场赶大集。山菊早早起床准备拿上窗花,去市场上尝试一下。
方鹏冷言冷语说:“你还真拿市场上卖?能值几个钱?多余。”
山菊说:“赶紧养好你身体比啥都强,这是我自己的劳动,无论卖几个钱我也高兴!”山菊暖暖地喝了一大碗母亲熬的粥,穿上厚厚的棉大衣和雪地鞋,带上几十幅窗花来到了集市上。山菊向市场管理员交了两元管理费,就有了一处两米长的摊位。
要过大年了,集市上那个热闹呀!山菊不由面红耳赤起来。毕竟自己是个教书之人,虽然有这个心理准备,总难免有种虚荣心在作怪。山菊也想喊几嗓子,但始终开不了口。没多大功夫,走过来几位年岁大的阿姨。她们拿起来摆放在地上的窗花,看了几眼非常兴奋地说:
“闺女,这窗花是你剪的?在这北大荒真是稀罕物。”
山菊这才放开有点紧张的心情说:“阿姨!看看喜欢那种窗花,小的两块钱一张,中号的五块钱一张,大号的七块钱一张。过年了贴在窗户上喜庆。”
几个阿姨一人买了两张,同时也招来了不少购年货的人。不到一上午时间,三十几幅窗花全部卖掉。
山菊迎着刺骨的寒风,揉了揉冻得通红的脸蛋回到了家。
刘娣急忙为山菊冲了一杯糖水,问:“全卖完了?”
山菊说:“妈我也没想到能全给卖出去了。过年了,人们都是图个喜庆。”
方鹏也走过来淡淡地说一句:“还真让你都给卖了。”
山菊斜楞了一眼丈夫。掏出布兜里的钱一数,一共卖了一百九十多块钱。山菊兴奋地说:“够过年买鸡鸭鱼肉啰。”山菊脸上有了满足的笑。
转眼到了三月,方鹏的腰痛始终好不利索。山菊又陪他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肾损伤需要长时间调养,不然会落下严重的后遗症。没有一年半载根本恢复不好。方鹏一听又烦躁起来,他不得不继续在家吃药休养。
开学第二天,山菊就收到老家大哥一封挂号信。信上说,大哥最近要来接母亲。山菊一时很纳闷,大哥怎么会突然间要来接母亲呢?难道他知道了我们这里的情况?
放学后,她匆匆回了家。正好方鹏也在客厅,山菊把信往他面前一扔说:“这下好了吧,我大哥要来接我妈了。”山菊用那双大眼睛挖扣了一眼丈夫。
方鹏尴尬地说:“这、这我也没想到呀!不回去就得了。”
“想让我妈多住二年都不成。”山菊蛮有情绪。
“吃饭了,你们又在叽嗝个啥?你大哥来信了?我也该回去看看你爸那把黄土了。”老人一边念叨一边瞅着窗外,她皱巴巴的双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山菊看着年迈的母亲,心里好不是滋味。
刘娣说:“我身子硬朗着,说不定我回去住几年,还能回来呢。”
山菊说:“老家里条件太差,你年岁大了,我怕你受不住。”
“嗨,你妈我是苦过来的,现在又能吃饱饭了,就中呗。”老母亲宽慰着山菊。
“妈,我大哥来就来,你在住几年再走,我心里也好受点。”
刘娣拽着山菊的袖子走出客厅说:“丫头呀,你别再多说了,俺不能让你两头作难,好好孝顺你公婆吧。”山菊听着母亲的这番话,她扑腾一下子坐在板凳上难心起来。
四月中旬刘娣被大儿子接回了故乡。母亲走后,山菊才听东边邻居说,是年前母亲找他们往老家写的信。
山菊知道实情后,胸口堵得慌。家里条件刚有所改善,母亲就走了。山菊看丈夫的眼神都有点绿森森的。老人真走了,方鹏心里一时也不是滋味。老太太为他们这个家操持将近十年了,他也没想到老太太这么在意旧的观念。他想在山菊面前解释点什么,被山菊那双锋利的眼神震慑的没了话题。
岁月远行,又到了一个暑期。八月正是黑土地最美好的季节!满山的含翠!刚吃过早饭,隔壁的李婶来找山菊,想约她去山坡上采榛子。山菊想,去就去,快开学了,出去转转也好,采点新鲜榛子吃也不错。她换上衣服和鞋,又带上了饼干和一瓶水,左手拿上化肥袋子,右手拎上埽条筐子,和婆婆打了声招呼,跟着李婶徒步往山上走去。
别看李婶六十有余,步履却很轻盈,不差年轻人。那个年代走过来的老人,生活基本上不会太讲究。勤劳让她们练就了一副好身板。一老一少走了有个把钟头才到了山上。李婶子吩咐山菊,进山里后,过一阵彼此就喊两嗓子,免得迷失在山里。
就这样山菊朝北坡,李婶朝西坡,分别进了榛子林。
今年榛子结的稀少,估计找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山菊才采摘到了半筐榛子。随着太阳的升高,山菊觉得山里越来越闷热,她开始气短胸闷。突然她眼冒金花,胸口越来越憋闷,双腿也开始发软。山菊慌忙走出了榛子棵,手还被洋辣子辣了一下。此时她觉得喘息都费劲了,一屁股坐在了草甸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