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带着儿子离开山里的家、两周有余了,她没有回去过。方鹏开会来过一次,和儿子打个转转就离开了。夫妻谁也不肯先说句软和话,两个人开始了冷战。
到了九月中旬。东北开始刮起了大风,刘娣的眼睛风一吹就流泪疼痛。方鹏给老人去连队卫生室拿了眼药水,也不起大作用,老人也是跟着闺女、女婿上股火。吃过早饭,刘娣想来想去不能看着女儿和女婿这么僵持下去。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别说这次是受了委屈,就是不受委屈,也是个拧脾气。还是把大女婿找来劝劝两个人吧。另外前两天她去豆腐坊买豆腐,无意当中听到一个姓高的女人在说,前两天晚上有人看见方鹏深更半夜送小卫生员,而且很亲密的样子。老人刚想问一问情况,几个女人立马就躲开了。刘娣也不好追着人家问,但刘娣仔细一琢磨,前天晚上她等到九点半钟,确实女婿没有回来,她实在是瞌睡了,就上炕睡觉了。至于女婿几点到的家,她也不很清楚。听到别人这么议论,刘娣怎么也觉得不对劲,孤男寡女的半夜三更走那么近干啥?老人想想心里就发毛。第二天早上她就早早来找工会主席老郑,想让他帮忙给大女婿打个电话。这大早上老人就来找工会主席,老郑就觉得不太对劲。老郑婉转的问了一句:“婶子,家里有急事?”
刘娣也很婉转地说:“老家有点事情,我想找大女婿商量商量,你帮我打个电话叫他来一趟。”
老郑高兴地说:“放心,大婶,我一会就去帮你打电话。”
刘娣坐了片刻后,很风趣地说:“家里的鸡还圈在笼子里呢。”
刘娣长一脚短一脚往家里走着,老人七十有余了,吃了一辈子苦,到了现在身板还算硬朗。这两年山菊在场部小学校上班,家里多亏她了。方鹏洗涮,吃喝全靠老人一手操劳。母亲啊!一生总是不计代价的守护着儿女,那双长满老茧的手什么时候可以休闲下来。
刘娣走后,工会主席老郑就往车队打电话找到了山菊的大姐夫。
山菊姐夫当时就猜到一定是有什么急事,老太太才会找他。当天就请假匆匆来到山菊家里。老人一五一十地说了山菊与方鹏最近夫妻之间所发生的不愉快事情,还有那天她在豆腐坊无意听到的闲话。
大女婿听后忙说:“妈,你放心,我会抽时间劝他们,让山菊星期天也赶紧回家,年轻轻的这事情不能再僵持下去。另外这件事可不能让她大姐知道,她要是知道了那可了得,非找方鹏闹一场不可。你就别担心了。”
听了大女婿的话,刘娣这才算松了口气。山菊姐夫回到家里,一点口风也不敢泄露给媳妇,原本她就对山菊这桩婚姻持反对态度。也就最近两年,随着山菊生活环境的改变她态度才算略微好转一些,所以这么多年来,山菊无论自己受多少艰难与委屈也不会让家人知道,路是自己选的,就要自己抗下去。中午山菊大姐夫匆匆做了几碗面条,饭后他找个借口来到了山菊的临时住处。山菊非常意外,姐夫很少到这里,今天是?她马上又意识到一定是母亲把她们夫妻闹矛盾的事情说了。山菊笑笑说:“姐夫,你最近忙吧?”
她姐夫脸一黑说:“你们俩闹气的事情,妈都跟我说了,你也是太任性,一个比一个犟,那么大个连队他也不容易,有时候上来脾气了你就让着他点,啥事情不就过去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能怎么招呢?星期天赶紧领着孩子回去,别把事情闹的太僵了,有啥好后果。”山菊听到姐夫后边这两句话,心里好生奇怪,夫妻闹矛盾常有的事情,怎么可能有严重的后果呢?
山菊问:“姐夫,咱妈说啥了?”
“老太太能说啥,你这不回家她能不担心吗?家里的事情你就让他一步,还能小了你什么?”
山菊一听姐夫说这个问题,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嘴像机关枪似得开始突突:“姐夫,你说我过去啥性情,苦熬苦巴这么多年我无怨无悔。现在他越来越霸道,我实在是没法压抑自己了,现在都啥年代了,他处处想让我跟过去那小脚女人似得,事事顺从他,啥事情他都想干预我。总想拿我公公对我婆婆那一套老思想要求我,恨不能让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进。那几年刚结婚还好点,这两年当个小官,事更多了,你说我那几年顶着多大压力跟着他。十人九人说我一朵花插在牛粪上,再苦再累,我义无反顾在大山里跟着他生活,鼓励支持他上进。这日子刚刚好转,他脾气就又见长。我个人一点爱好他也干预,你说他过分吧?每次吵架他作为丈夫说过一句软话吗?我就不信了,该我付出的我都付出了,他还想怎样?姐夫,你放心。家,我肯定是要回的,妈还在那里。”山菊姐夫还是头一次看着她这么大火气,也是第一次听山菊说这么多压在心里的话。山菊老实巴交的姐夫也惊叹了,他想,这大概也是山菊一种发泄吧。
他常常地叹了一口气说:“一对犟驴。无论怎样,家总得要回的。抽空我找他也谈谈,夫妻不能总这么僵下去。”山菊冲姐夫苦笑了一声。
山菊姐夫无奈地点支香烟离开了。
姐夫的劝说是山菊刚刚平复的心再起波澜,她拿起小屋里的东西,左手一件右手一件乱扔一通。耀祖从门外跑回来说:“妈,该上学去了。”看着眼前聪明又省心的儿子,山菊的眼睛湿润了。
到了月底,学校放假三天。山菊带着耀祖回到了山里的家。一个月左右没有回山里家了,大片的谷物金黄一片,稍等数日就能收获了。小耀祖又来到山坡上欢喜地玩耍着,堆砌他的石头山,挖一挖他的小洞穴,顽皮地畅想着他的童趣世界。山菊看着多日不见的母亲是那么的憔悴,心里好不是滋味,她拿起扫梳,开始打扫起院落里的灰尘。
一阵忙碌之后,山菊放下扫梳也来到了屋后山坡上。她望着被风赶着的树叶,弯腰顺手捡了几片。风沙延年了岁月,却带不走被风化了的人生。山菊总有一种沉重压在心底,她多想冲着大山喊出心中那股郁积,有谁知自己的前世今生?是自己天真?还是幼稚?难道生活的本来面目就是如此?山菊的心头又挤满了灰暗的苦涩。
她仰头眺望着远山,心中无限的感慨!女人的一生如花开花落,也如一只飞向火光的灰蛾,燃烧了岁月,也烙下了一层层伤痕。生活啊又是千头万绪,可无论岁月何去何从,这都是自己选择的路,自己也只能一步步走下去,扛起人生的使命。
忽然一只大花公鸡扑棱扑棱飞了起来。山菊从重重叠叠的遐想中回过神来,转身回到了家门口。这时方鹏下班也走到家门口,山菊刚想张嘴说句话,强烈的自尊心又促使她没有先开口,她想期待丈夫的态度。方鹏在小院里稍站了一会,看到山菊脸也呼啦一热,故意咳嗽了两声进了家。只听他大声喊一句:“妈,做好饭了吗?”
刘娣在厨房应道:“正做着呢,小鸡炖蘑菇,你看见那娘俩了吗?她们回来了。”
方鹏故意大声说:“没看见。”
山菊明白丈夫这是故意摆出这种姿态给她看。山菊嘴里用力的、痛恨地嚼着几个字:“别想让我先搭理你。”一月不见的小夫妻,刚见面就又较上劲了。山菊隔着玻璃窗看丈夫那劲头,活像公公那神态,现代派的大男子主义。山菊本想缓和点情绪,看丈夫这劲头,让她心凉了半截。山菊说服自己,在家就休息三天的时间,一定要保持好的情绪,免得母亲操心和影响孩子。人啊!有时候活的真费劲,奔波来奔波去幸福也在一瞬间,心酸也在一瞬间。想不到的烦恼会接憧而来。
刘娣炖好了香喷喷的小鸡炖蘑菇。山菊去后山坡叫回了儿子,一家人围坐在了饭桌前。小耀祖在三个大人之间窜来窜去,饭桌上气氛活跃了起来。刘娣看了两眼闺女和女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两个犟种,先说句话能烂嘴了。”
山菊和方鹏同时笑了笑。方鹏说了句:“妈,没事了。”
说实在的山菊心里明白,无论她们夫妻之间怎么闹矛盾,方鹏对老人还是孝顺有加,也从不计较老人长短。夫妻最主要的问题就出在,两个人自尊心都太强,遇事谁也不服谁,思想难以统一起来。烦心时,山菊也曾去找过附近的八字算命先生,算命的老先生眯起双眼和手一掐算,非常感叹地说:“俩人命都很硬呀!恐怕这辈子女人也克不动男人了,打打闹闹一辈子。”
算命先生的话山菊信有八分。凡事她想圆满,命运偏要给她个混沌。这大概就是她的命,自己一意孤行选择的命运又能责怪谁呢,自己扛着吧。
暮色越来越浓,夜风也吹了过来。疲倦了一天的人们盘腿坐在了炕上。山菊回家两天了,一直住在母亲的房间里,刘娣也无可奈何。晚饭后,山菊拿出了她前几天自己琢磨着剪的一张老寿星窗花。刘娣戴上老花镜仔细一看,高兴地说:“这老寿星,面相真喜庆,坐像也富态。俺丫头比她妈强呀!那个时候你外婆教我啥,我学的可费劲了。你外婆总骂我是个笨人,我自己剪不出什么新鲜花样来。还是识字好,脑子灵便呀!你外婆这把剪刀总算有人接着用了。”
山菊说:“妈,我也没有那份耐心,剪不出那么细腻的东西来?”
“你才拿几年剪刀?别看只是个小窗花,心不静剪不美呀!你们赶上了好社会,没人管制了,没事了你常练练,一定行你。”刘娣鼓励山菊。这个夜晚母女俩聊了一阵。最后老人又语重心长地说:“明天你就回去上班了,回你自己屋里住吧,丫头呀你不能犯糊涂,你不担心。。”刘娣刚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