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杜昂一开始都是拒绝的,但终究拒绝不了。比如现在,在卿云客栈的后厅内坐了五六个人,厅外又站了三四个人,杜昂穿着一袭青衫,束了腰带,结了发髻,尴尬的站在厅中。
徐英皱着眉头道:“当当哥,走两步。”
杜昂无奈的走了两步,脚步有些僵硬。徐英看得直摇头,嘟囔道:“看来我错了,当当哥的模样虽不差,但气质差太多了。”
“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气质?”徐夫人笑着问道。
“当然知道,爹爹的模样看上去不怎么英俊,可气质却很好,看着让人……让人……反正就是好看。”徐英不服气的道,一旁的徐莽哈哈大笑,道:“英儿,你这话倒不错,你名字中的这个“英”字,便是爹的这种气质,叫做英气。”
“越老脸皮越厚,竟然当众自夸起来。”徐夫人嗔怪了一句,徐莽道:“难得女儿夸我一句,脸皮厚一点也无妨。”
众人跟着笑了起来。杜昂忙趁机溜了出去,衣服虽好,可他穿得并不自在。刚躲进小房间一会,苏青青跟着就推门进来,杜昂吓了一大跳,道:“你怎么这么快就跟来了?”
“瞧你紧张得什么样,不就是穿了件新衣服吗?”苏青青笑了一声,说道:“你站好,我给你仔细瞧瞧!”走上前来,给杜昂提了提衣襟,扯了扯袖口,又道:“是有点大了,再长高点才合身。”
“还是穿我娘缝的衣服心里自在些,这衣服穿着好别扭。”杜昂无奈的道。
“什么别扭不别扭,都是你心里乱想罢了。你要自信些,看看薛大哥,人多精神。”
“不瞒你说,那天我跟他出去玩,别人都以为我是他的小厮。”
“那别人说我是你的侍女,又怎么说?”
“我当时受了伤……这怎么能一样?”
“什么不一样,当时的你跟现在完全不同。”苏青青抿了抿唇,又道:“完全不同的!”
杜昂心下了然,那时他刚刚用天子剑斩杀了不少强盗,信心大涨,觉得修行前景一片光明。不料随后发现经不能念,剑意不通,自信心连受打击,对前途也有些茫然,加上野鹤道长和老相士说的一些神神叨叨的言论,让他心里更没了底。
“你说得对,我这段时间有些灰心。”杜昂挺起胸膛道,“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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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杜昂早早的等在后院,空中一道剑光飞来,正是金良行。杜昂觉得自己穿了长衫再背剑兜很不搭,因此仍旧穿了一件粗皮衣服。两人并没有去醉仙楼,而是径直飞往玉儿的宅院,也在坤明湖旁,但离醉仙楼有很长一段距离。
湖面上飘来缓慢悠扬的琴声,让人觉得清晨更加宁静。眼前的山山水水雾气缭绕,亭台轩榭清新雅致,真是一处不可多得的人间胜境。玉儿换了件红色衣裙,坐在小亭中轻拨细挑,姿态轻盈,看着更加娇艳。杜昂没想到玉儿这么早就在练琴,心里不禁又赞叹了一声。
见杜昂到来,玉儿笑道:“姐姐叫你早点来,没什么好事,只想看看你怎么练剑。”
“你这琴声慢悠悠的,我可没法练剑。”杜昂仍旧没忘记昨天脑海中的那一幕,希望玉儿能再弹一遍昨天的曲子。
“你练你的剑,我弹我的琴,有什么相干?”玉儿不解的道。
“有关,大有关系。你知道的,我天根不亮,根本学不了什么真正的剑法,但我这把剑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传给我的,自有一股神奇威力。只是最近不知道什么原因使不出来,我昨天听了姐姐的曲子,感觉似乎又能使出来了。”杜昂为了听琴练剑,直言道。
“好,姐姐便再弹一遍,只是大早上的,兴致不对,怕没昨天的气势。”
“多谢姐姐,昨天弹的什么曲子?”
“《朝天阙》。”
玉儿十指连动,琴声骤然加快。杜昂凝神聆听,昨天脑海中划过的一幕幕场景再次浮现出来,直至出现空谷的画面,他才忽地拔剑,瞅准眼前的一块怪石,砰的一声砍了下去。
那怪石顿时哗啦啦的散了架,碎屑纷纷扬扬的弥漫开来。杜昂心中大喜,很有成就感的收剑而立,心想天子剑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坏的,只是要听玉儿姐姐的琴音才能将威力发挥出来,不免有些麻烦,得另想个法子才是。
这时,小亭里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玉儿和在旁边服侍的两个丫头都格格娇笑起来,连金良行的脸皮也抖动了几下。
“怎么了?”杜昂有些莫名其妙。
“姐姐这么卖力的给你弹琴助威,你就只是为了砍这么一剑?”玉儿好容易才止住不笑,又道:“小翠,你也去砍一剑试试。”
丫头小翠依旧笑个不停,碎步跑了过来,也不问杜昂同不同意,伸手抢过他手中的剑,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啪的一劈,那石头也哗啦啦的碎了一地。
杜昂登时目瞪口呆,小翠将剑还给了他,又朝他扮了一个鬼脸,笑道:“呆子,这石头是假的。”
杜昂仍旧不敢相信,伸脚踩向旁边一小块石头,那石块立时化成了粉末。杜昂的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在玉儿及时为他开脱,说道:“好啦,姐姐知道你是为了逗我开心,才想了这么个怪招。我笑也笑够了,走,一起吃早饭。”
美好的一天迎来这么一个糟糕的开始,杜昂一整天都过得闷闷不乐,心里一直想着天子剑的事。原来脑中听琴音产生的画面和以前融通剑意时出现的画面全然不同,因此天子剑的威力仍旧发挥不出来。
这一天杜昂跟着玉儿在厚德城里游玩,旁人多半以为他是玉儿新招的小厮,对他的态度十分恭敬,有人还明里暗里塞给他好些礼物,笑道:“小哥,以后多照顾照顾。”杜昂有些烦闷,也不敢随便收人东西。那些人没办法,便在背后骂道:“哪里来的傻小子!”
玉儿当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杜昂亲昵的说笑,只是偶尔瞧见他的窘态,不禁嫣然一笑,到了车内才跟他说一些人情世故的道理。杜昂道:“我知道他们的意思,只是不想理会罢了。”
以后的两天杜昂便跟在玉儿左右,也换了一身黄衣,瞬间由小厮升级成了保镖,抢了金良言和金良行两兄弟不少风头。两兄弟一个言词犀利,一个行事麻利,借机跟杜昂开开玩笑,也没少给杜昂苦头吃。
这苦头也不是什么真正的苦头,多半是一些跑腿的活。就是玉儿的两个丫头也偷起懒来,时不时娇声娇气的叫道:“当当,玉儿姐姐要喝茶,快去倒!”玉儿瞧着快步奔进来倒茶的杜昂,有时点头有时摇头,也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
这天晚上是十一月的最后一晚,杜昂陪着玉儿吃罢晚饭,便要辞行。
“不慌,姐姐有几句话要跟你说。”玉儿漱了漱口,续道:“我问你,这两天又扮小厮又扮保镖的,感觉怎样?”
“挺好的,比白吃白喝踏实多了。”杜昂实话实说。
“不错,你不借我的势头压派人,姐姐很是喜欢。”玉儿站起身来,负着左手,声音突然严肃起来:“只是大丈夫不拘小节,有所为有所不为,像你这样谁的话都听,什么事都做,终究难成气侯。姐姐是个凡人,但天下的道理总是通用的,就是修行之人,也不例外。”
“我现在什么都不是,连能不能修行都不能保证,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命运,我完全无法预料。因此什么大节小节,有为无为,离我很遥远,我现在只要找到存在感,心里就踏实了。”杜昂若有所思的道。
“这便不对了,须知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不做好准备,怎么应付将来的变数?当年老神仙告诉我,我的运气和福份聚在坤州,这五六年中,发生了很多难以预料的变故,但我心中只一个信念,只有练好琴,方能出人投地。”玉儿的声音很沉静,又很有力量。
“玉儿姐姐,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说的就是这个信念!”
“我要是没有信念,也到不了厚德城。”
“不够,远远不够。你怀疑自己不能修行,便是信念不坚定。”
杜昂低了头,没有回话。
“我不知道老神仙跟你说了什么话,但从他的神情之中,可以看出你定然不是简单的人物。因此,现在你心中应当有一个大信念,将来才能成就一番大事。”
“老神仙只告诉我鼓起勇气往前走,就会越走越明白,我想这个道理是不错的。”杜昂小声道。
“他是老神仙嘛,总是一副轻描淡写天机不可泄露的口吻,我们可不能这么随便。”玉儿说了一大堆道理,自己也有些奇怪,突然嗔道:“哎哟,说了一大堆道理,感觉自己都老啦!”
“姐姐哪那么容易老,如果将来我有机会学习炼丹之术,就亲自给姐姐炼几粒驻颜丹,保管姐姐一百岁还是现在这个样子。”杜昂笑道。
玉儿只是浅浅一笑,看起来并不怎么兴奋。过了许久,才叹息一声,说道:“弟弟,你有这个心思姐姐很高兴,只是你不知道,凡人不能修行,能吃的丹药很有限,效果也一般,要想驻颜,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杜昂很晚才回到卿云客栈,心情十分复杂。脑中想了太多问题,但说到底还是那个问题,什么是大信念?
他最初的信念便是要成为一名侍剑者,完成孙道长的遗愿。但要成为侍剑者,先要能修行,因此,他的信念也就变得不够坚定。他想了半天,觉得自己并没什么大信念,反倒有不少小信念,只有实现了这些小信念,才能想更大的信念。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天,心中的信念渐渐清晰起来。
我一定能修行!一定要成为一个侍剑者!一定要给玉儿姐姐炼一炉上好的驻颜丹!一定帮苏青青找到她哥哥!
还有,小胖哥和小燕,我一定要带你们到天上飞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