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东土,分为九州,西南一带,称为坤州。坤州境内山势巍峨,峰峦叠起,群山之间支流交错,众多盆地星罗棋布。山里人择地而居,过着平静安逸的生活。
崎岖的山道上,走来三个身影。杜昂,李昕和桃小燕三人欢欢喜喜,满载而归。因为苏家今天发放的礼物比往年多了数倍,所以他们收获颇丰。三人在小镇玩了半天,午饭的时候索性下了趟馆子。杜昂吃了一碗牛肉粉条,小燕吃了一碗馄饨,李昕胃口大,吃了一小笼包子和一大碗肉丸子面。饭后,桃小燕还买了串冰糖葫芦,杜昂和李昕则买了两个香喷喷的烧饼。
有钱,就是这么任性!
此时,三人下了山道,穿过一片枫树林。枫树林旁边,难得有一段平整宽阔的草地。野草已经开始枯黄,枫叶却是红艳艳一片,分外亮眼。
“真希望苏家大少爷天天过生日!”桃小燕一手提着个布袋子,一手拿着还没吃完的冰糖葫芦,捡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说道。
“人家明天就要去修行了,也许以后重阳节再也没东西抢了。”杜昂的心里浑不是滋味,听起来有些沮丧。
三人突然一阵沉默,想着各自的心事。
山风徐徐吹过,枫叶轻轻飘落,少年的心事随着潺潺的溪水,缓缓流淌。
他们不像那山里的大人,早已没有梦想或者断了念想。他们还有梦,还有念想。修行,何尝不是他们心中的梦呢?山里虽然闭塞,但一样能看见蓝天,看见白云,看见经常飞过的奇鸟,看见偶尔划过的剑光。
“其实也没什么好羡慕的。我爷爷说凡人自有凡人的修行,一辈子能活得安宁自在,也是一场造化。以前我不懂,现在有点懂了。”李昕咬了一口烧饼,边吃连道。他年龄稍长,所以看得开些。
“懂什么了?”桃小燕不解的道。
“你看那苏家少爷小姐,虽然长得是好看了些,但感觉他们却像挑着沉甸甸的担子似的,可见他们一点也不轻松,人也变得冷冰冰的,没点趣味。”李昕说得很坦然,不像是没吃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
“可是……要能变成苏小姐那般好看,我也愿意。”桃小燕秀眉微皱,很羡慕,又很无奈。
“要好看还不容易,从明天起,你天天关在房间里绣花,保准三个月后,你就变成又白又漂亮的大家闺秀啦。”杜昂笑道。
“那我明天就跟你娘学绣花去。”桃小燕听了高兴,秀眉也舒展开了。
三人说笑了一阵,心情又欢快起来,于是起身继续赶路回家。他们的村子离石井镇有十多里山路,有些偏僻,路很不好走。村子不大,不到十户人家,但环境却很不错。一条小溪从村前流过,溪上一座简陋的木板桥,桥头一棵槐树。这槐树七八尺粗,高逾十丈,如一把撑天的巨伞。
小村因此得名,就叫槐溪村。
大人们仍然像往常一样,安静地耕织度日,倒只有他们三个,经常来回奔波,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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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村口的时候,桃小燕忽道:“当当哥,你一大早就溜去见那疯道士,可又听了什么新故事?”杜昂挠了挠头,“别提了,还是黑龙那个故事,他一直说想不起来。”
“世上哪有什么黑龙,那老道肯定是编不下去了。”李昕很快下了结论。
杜昂道:“虽然他讲的故事有点乱,但感觉不像是瞎编的。”桃小燕嗯了一声:“我也觉得挺有意思的,就是有些怕人。”杜昂叹了口气:“只是最近他记性越来越差,故事越讲越少,恐怕以后难得有好故事听了。”
三人又是一阵沉默。
“我倒有个主意!”李昕小眼一眯,一张白胖的脸上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很是得意地道,“买一坛酒,让他喝醉!”
桃小燕啐了一口:“你这什么破主意,要是那老道长喝醉了之后呼呼大睡,岂不是赔了一坛酒吗?”李昕被反问的无语,一脸尴尬:“呃……反正我爹喝醉了之后,我娘问什么他都说。”
“说不定是个好办法!只是一坛酒恐怕不够,要多攒些酒钱才行。”杜昂想了想,点头说道。
“我们今天捡了这么多钱,够买好几坛酒了吧?”桃小燕把手中的袋子往杜昂眼前一抖,笑嘻嘻的道。杜昂连连摆手:“我们已经花了不少了,这些钱应该分了上交的。”
“这里有六十枚铜钱,咱们像去年一样,每人交十枚,也应付得过去了。”桃小燕说得很干脆。李昕也连连摆手,不好意思的道:“别,你们不用分给我,我今天捡的钱恐怕付午饭钱都不够。”
三人各执已见,争论了好一会,最终桃小燕像往常一样尖叫一声,一脚定音,行使了最终决定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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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昂拿着四十枚铜钱和分得的糕点果子,心中忐忑不安。到家门口时,才咬了咬牙,捡了十枚铜钱放在糕点果子一起。
“娘,我回来了。”
屋里一个房间的房门开着,地上散落着零零碎碎的布料,一个容颜姣好的少妇坐在窗边做着针线活。
“怎么才回来?饭都凉了,我再去热热。”她一听到声音,放下了针钱。
“我早就吃过了,今天镇上的苏家大少爷过生日,又发了不少东西。”杜昂忙将一个小布袋递了过去,他心里有些紧张,不等他娘回话,匆匆推说困了,便回了自己房间。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怀里揣着的三十枚铜钱已经有些微温,他的梦想也有些微温。
“苏青岩,苏青青,他们要去修行了,而我呢?”他喃喃自语道。
他身边的人都是凡人,对修行都一窍不通,除了那个疯癫老道。其实他也不知道那老道懂不懂修行,但他就是相信他,相信他的故事。
他恨不得马上去买了酒,让那老道喝个够,喝个醉,然后问很多自己想问的问题。这些问题他以前也问过,可那老道总是答非所问,说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倒让他更糊涂了。
那老道喝醉了,真的会清醒过来吗?
他忽然又有些担心,担心老道士不醉怎么办,醉了像小燕说的一样呼呼大睡怎么办?醉了之后还是答不上来怎么办?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再也躺不住了,起身推开窗户。
太阳还明晃晃的挂在空中,离下山还有几个时辰。
“时间应该够了。”他轻轻地翻过窗户,绕了几个弯,又溜出村子去镇上买酒。因为心情急切,走得比往常快多了。下午的小镇依旧热闹,镇上的居民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谈论着苏家。
他们话题的焦点不再是苏青岩,而是突然出现在人们视线中的苏青青。
有人说她是苏老爷的小妾生的,那小妾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有人说她和苏青岩是孪生兄妹,当真是一龙一凤;也有人说她几年前得了场怪病,差点早夭。
闲言碎语绕绕磕,家长里短细细磨。这是凡人的乐事,也是凡人的悲哀。杜昂向来不爱听这些,他只爱听降妖伏魔、捉鬼降怪的故事。
他心中隐隐觉得,自己不该是个凡人,或者不该安分的做个凡人。
三四年前的某一天,他和李昕,桃小燕壮着胆子去那破庙里玩,忽然从庙里钻出来一个邋遢的疯癫老道。李昕和桃小燕吓得拔腿就跑,只有他一动不动地怔在当地。
“小家伙,你怎么不怕我?”那老道走到他跟前,笑眯眯的道。
“我为什么要怕你?”他觉得老道士很亲切,心里更不怕了。
“好,不怕我就好。这样吧,你去弄壶酒来,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从此,老道士喝酒的时候就给他讲故事。讲的都是山外边的故事,妖魔鬼怪的故事,他很喜欢听,觉得那样的人生才是壮阔的,潇洒的,快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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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让他喝醉!
杜昂站在酒坊门口,恨恨的想着。那酒坊老板认识杜昂,照例给他打了一小壶酒。杜昂连连摆手,问道:“什么酒最容易醉人?”
小庙在石井镇和槐溪村之间,成三角之势,但小庙离小镇要近得多。不一会,杜昂抱了两坛烈酒,兴冲冲地向小庙走去。
听酒坊老板说,这酒叫醉跟头,普通人喝一碗就醉了,就是山中的猎户,也喝不过三碗。而且这酒也不贵,三十枚铜钱正好买两坛。杜昂心里很高兴,这一坛酒差不多有十碗,就算老道士酒量再好,喝二十碗难道还能不醉?
小庙的阳光来得很晚,去得却很早,西边的太阳还很精神,小庙却早已荫在淡淡的山影里。杜昂上了石阶,大声叫道:“臭老道,酒来了。”
小庙里响起一阵哈欠声,接着门支呀一声开了,老道士趿着布鞋,快步迎了出来。他看见杜昂抱着两坛酒,眼光一亮,忙伸手来接。
“臭老道,慢着……”杜昂一个转身避开。
“你个小家伙,越来越坏了。上午还说以后没酒喝了,下午就来羡我。”老道士有些着急了。
“今天镇上的苏家散了不少铜钱,我也捡了不少,便买了两坛酒。”
“好好,真是个好家伙,心里记挂着我,快给我尝一口,这酒闻着很给力呀!”
“酒自然是给你喝的,只是这喝法得由我定。”杜昂依旧不给。
“你定你定!”
“我这有两坛酒,你要是能一口气喝完一坛,这第二坛才给你喝。”
“又不是牛马,一口喝了多没劲。”老道士眉头一皱,不过他终究耐不住诱惑,又道:“好,依你,我就来一回牛饮。”
杜昂心下窃喜,递了一坛过去。老道士掀开酒坛,只觉一股刺鼻的酒气直往上冲,心下了然,哈哈笑道:“烈酒虽劣,却也尽兴,我且痛痛快快的醉一回。”一仰头便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看着老道士的喉结不断耸动,杜昂的心情立时又紧张起来。不一会,一坛酒就被喝个精光。
“痛快!拿来!”老道士将酒坛扔到山下摔个稀碎,右手一伸。
杜昂见老道士面色不改,豪气勃发,心里又没了底,犹豫着将酒坛递了过去。老道士又连喝了几口,暼了眼杜昂,随即身子忽地摇晃几下,一跤跌坐在石阶上。
“好痛快,好……好晕!”老道士身子一横,抱着酒坛呼呼大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