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楼,冰楼,本以为是一座冰雕雪砌的高大城池,却没想到竟是在一雪原荒窟。且楼层虽是冰石满布,但大部分关键之处却无一不是天然巨石,衔接其间,反倒多了几分寻常百姓温和,少了几分四大奇观的孤高。
冰王玄冥氏举止儒雅,言谈神色也可看出其稳健明理之态,见最光阴到来,寒暄几句便直奔主题,到让最光阴有些惊讶了。
“你是说,只要我能入潇潇暮雨取得元生造化球,就可以让小蜜桃避过百日之祸?”
“是,但有一事吾须先行告知,也好让你免生旁碍。当初四大奇观以各自元素在潇潇暮雨深层,协力布下结界,保护元生造化球,想进入,就必须四进四出,缺一不可,常人难近,而我虽是冰楼之主,但无其他三境协力,依旧难进,而四境共有之物,亦难由我一力主张,故而才向你这外人商谈合作之事。”
玄冥氏淡淡的看着思索的最光阴,神色始终没有变化,好似一滩井水,古波不兴,但眼低却有着隐藏极深的怀疑与不安。
虽不知此人有何能为,但那无梦生乃是正道脊梁,既是他强烈推荐之人,必是有一定把握,但潇潇暮雨生人难进……
沉默少顷,最光阴突然抬头,狗头面具上的双眼散发出幽幽寒光,一丝诡异的杀意蔓延……
他没有忘记,这阴元,不只对战云界有用,对冰楼同样重要。甚至在一开始,冰王并没有提到造化球,而是先询问了阴元去向!
“我可以代表四个人吗?,今日之谈不是交易,而是指向死路,我冒险到潇潇暮雨,拿一个不知是不是真正能救小蜜桃的造化球,若有万一,你刚好杀小蜜桃取阴元,这就是你的盘算对吗?”?
“本王并无此意,只是告知你唯一可以救雪獒的方法。”
冰王沉稳颜色不变,似是只在叙述一件常识一般,但言语之间却暗含一丝威胁,只拿眼底,有着隐藏极深的愧疚与不安。
这个想法,他确实有,但这是在发生在造化球不能取出之后,他是冰楼之主,为了冰楼,有些事情,即便不得已,也不得不为!
雪獒身上阴元为我所出,亦是因此导致吾功体不全,只能常年闭关修炼,如今四奇观重现武林纠纷,若是没有相当把握,冰楼便可能有覆灭之险。
但即便如此,最光阴仍旧杀意不减。
他不是傻子,甚至可以说,时间给他的智慧,让他在出生时,便明了“深谙世事”的道理,即便记忆有所丢失,但铭刻入魂的经验,却不可能被掩盖!那平淡无波的眸子底下,是看透一切的清明!
故而有些事情在冰王开口后,他便知晓。他若取了造化球,小蜜桃有救;若取不了,小蜜桃不仅不能延命,说不定……还要短命!
而证据就是——冰楼的防卫,在他们踏进这里的一刻,加强了!四周多了许多驳杂的陌生气息,且修为都不低,而这一切都表明了一件事……
造化球和阴元,冰王必取其一!
这条路,是三余无梦生指的,那就表示这条路,他们可以安然选择。可冰王玄冥氏一开始对阴元的所求,而后又对潇潇暮雨的形容,让他踌躇了……
算了,相信无梦生吧。
“我就挑战万一,只要小蜜桃能逃过死劫,一切的险,老狗扛了,将路观图交来!”
随后又看了眼无力趴着的小蜜桃,语带警告的补了一句:“在我回来前,小蜜桃最好没事,否则……你们会成为下一个妖界!”
……
潇潇暮雨,地如其名,终年的雨,将地面冲刷尽是圆石与水沟,但却毫无一丝生物存在的气息,连树都没有一根。空中也笼罩在一层厚重的乌云,昏暗的好似随时都要天塌的模样,看的最光阴眉头至皱。
毫无声息的地带,雾气漫腾的山谷,一人扛刀的身影在雾中忽隐忽现,慢慢浮现了全貌……
最光阴扫视了四周一眼,潇潇暮雨外围雾气很浓,反倒是中间越渐清明。
“应该就是此地了,不管有多大危险,我一定要救治小蜜桃。”
最光阴眼神一凛,将骨刀一扬,刀气瞬间将雨水震了开去,气息紧张的凝聚在身体周围,冷哼一声飞快地冲入雨幕中,水滴还未碰到身体,变化成了雾气蒸腾消散。
但除此之外,却没有丝毫冰王所言的风起云涌,死息蔓延。最光阴疑惑的伸出手接了几滴雨,又等待片刻,雨势仍是寻常,最光阴脑中不由的响起冰王警示之言,嘱他慎之又慎,甚至还极其热情的为他拿了一件雨衣,虽然他没用,不过现在看来,似乎用不用都没关系……
“……只是淋了一场雨而已,根本影响不了人嘛,那个冰楼之主实在反应过度。到底危险性在哪里?,莫非是取下造化球时才会发生?”
最光阴收了狗吠利,不再阻挡大雨,提步再向前走去,脚下却没有半点生息。那背影和雨幕无声地溶在一起,像是一幅晦暗的水墨画,深邃美丽,却像是,不存在的死物一般,冷,静……
行至不久,只见一道通天石柱矗立雨中,四周静寂非常,竟是毫无落雨,像是被隔空阻绝的异度空间一般。其上一团玄光缭绕,隐隐可看出几分圆形雕花轮廓,看来这就是元生造化球了。
最光阴运气提力,飞身落于石柱之上,注视玄光,兽刀再出,狗头环视四周之后,方才将手慢慢伸向造化球。就在元生造化球入手瞬间,四周暗色雾气一散,顺化虚无。
天空一道起色彩虹悬垂空中,常年无人可见的潇潇暮雨,终于揭开了墨色面纱,染上瑰丽的七彩。淅淅沥沥的雨幕,像是驻扎已久的战士,结束了它们的使命,消散于天地……
然而,等待许久,只是雨停,再无其他。
最光阴嗯了一声,不屑道:“去,根本没什么反应。”
难不成是在耍我?!
正在此时,一阵无来由地心悸袭来,像是被惊到一般。最光阴身形微晃,不慎跌下驻台。眼见地面逼近眼前,最光阴一个鹞子翻身,稳稳的落在地面。
“……这就是‘危险’,切,不过如此!”
最光阴愤懑的将骨刀化成一节狗尾,摇摇晃晃的拿在手上,转身向外走去,但左手却莫名的摸了摸胸口,那里怦怦的声音,很大。
有些疼……
“奇怪,不就是滑了一下嘛……”
……
怦怦……
怦怦……
怦怦、怦怦……
“不敢相信吗?”
什么?
“最光阴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
“现在存在的,只是他的魂体。”
灵魂……?
“你们的心,其实早已告诉你答案了不是吗?”
我、们?
“你在逃避吗?九千胜!”
每个人都有过往,那些个苦的愁的喜的甜的,都是人生不能错过的一部分。那些属于每个人的曾经,有的选择忘却前尘,有的选择刻骨铭心,但他们的,却是化骨入魂……
难怪初见他时,他总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那怪一再冲突时,总有着难以言喻的悲哀。
难怪那个拥抱,会那么让他怀念。
他一直以为,承载着人世间苦难的时间树,一定是高耸入云,却又该是随时要被压塌的样子才对。但这时间城的时间树,出乎他意料的平和,美丽,轻盈,竟让他对久居的人世产生了极其美好的错觉。
但现在才知道,或许是许久未有的平静,让他的感官错乱了,时间,该是残忍到让人哭都哭不出了才对……
这时间树永远都在落叶,片片雪花好像从来未曾停过凋零,饮岁说这是时间的死亡与新生,不停的循环,那属于最光阴与绮罗生的时间雪花,到底飘到哪里去了……
“难怪饮岁一直对我不满,难怪言语毫不客气,都是我的错……”
或许,他不该问的,不该叫出饮岁的,不该固执的想要知道一切。
但是,他必须问,必须知道,他曾是九千胜,更是绮罗生,他是男人,是男人,就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他人!
那几****一直在呼唤饮岁,或许是难以忍受绮罗生不停的叨扰,饮岁别别扭扭的从时间树内闪出,脸上不情愿的表情极其明显,可惜绮罗生那是却没时间注意这些了。
心底的杂乱心绪不曾得到解答,又不知道如何进入内城,绮罗生只能不断呼唤饮岁,只盼他能回应自己。接连几天的呼喊,让他的嗓子都有了几分沙哑,心中的焦躁与日俱增,几乎在饮岁甫出树外,他便条件反射的将心底的疑问抛出,连注重的礼节都抛之不理。
“你终于出来了,请你将老狗失去时间的意思说清楚。”?
饮岁眯着眼睛看着他,眼神有着几分耐人寻味的无奈:“你只是在树下不停的召喊,而没有更积极的动作逼我现身,如果我一直都不理你,你要在这树下叫多久?”?
绮罗生抿了抿唇,口干舌燥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舒服,“此地除了这株时间树,别无它物,我也只能等你出来。”
“等,是一种消极的态度,如果哪一天,事情紧急到要让你不能再等,你难道就要放弃吗?如果换成我是你,我早就从对方的弱点下手,逼人出来。”?
“你……”
绮罗生有些诧异,自初见时饮岁便对他冷言相待,他本以为自己应是为他不喜的才对……
饮岁转身避过绮罗生探究的眼光,又压了压帽檐,追加了一句:“我只是说明咱两人的个性的不同,并不是在教你什么。
“……“绮罗生嘴角一抽,“我明白,现在能否请光使一说北狗与逆时计的故事。”?
“哦?”饮岁转过头看着绮罗生,“故事如何,对你有意义吗?”?
“我隐约感觉到北狗的过去,必定与我有所关联。”
“但当你面对了他,却记不得一丝一毫,那就算过去的你们真有交集,时过境迁的现在,又剩下什么?”?
“遗忘,是时间的残忍,亦是慈悲,忘便忘了,但一旦被勾起记忆的头,那我就要追索下去,你成全我吧。”
成全?哈!这本是你们二人的局,我不过是个旁观者,也许曾经起过私心,但时间流逝,他们之间再多的精心动魄,也是他们的,与我无关,你却要来求我成全?
城主啊城主,这份差事可是让我变成了恶人一个了啊……
暗叹一声无奈,饮岁接下话题:“最光阴接下逆时计,为自己选择的回溯点是在十九岁。”?
“为何要选在十九岁?”?
“因为这一年的他,被赐魄冠以戴,正式成为晷士。”?
“魄冠?”?
“他原乃吾城日晷吸收日精所蕴化出的光之少年,为掌时司而应生,身份至为尊贵,但其身为素魂之体,无魄,唯有得到魄冠,才能出时间城活动,那一年,甫得魄冠的他,选择入苦境修行,因而遇上了一个人。”
话已至此,绮罗生握紧雪蒲扇,心中却早已明了,最光阴遇见的那个人,恐怕就是……
“九千胜。”
饮岁斜睨了一眼绮罗生,“然也,为了九千胜的生机,最光阴将魄冠卸下,自愿降级,顾守时间树,依靠着逆时计而活,每当他走到二十九岁,逆时计便会逆溯,让他回到十九岁,回溯后,这十年中,人世有关于他之记忆会全部消失,连他自己也会忘掉一切。”?
忘掉一切,最光阴曾说过的沉重重担,就是这无穷的等待吗?等待那个不知何时出现、不知生死状况的九千胜?可他曾说过累了,是厌倦了吗?
“既是每次回溯都仿若新生,那又何来厌倦之说?”?
“每一次记忆的消失,就是一种痛苦,尤其有很多事情是铭于心而非存在于脑海,这种忘得不够彻底的感觉就是折磨所在,最光阴的遗忘与被遗忘就是时光荏苒下的悲剧,你可知最光阴为什么那么喜欢狗?甚至要戴个狗头显示自己的存在。”?
“……也与九千胜有关,对吗?”?
“是。狗是以气味认人,九千胜留了一只狗给最光阴,这只狗,会在每次最光阴记忆消失后找上他,陪伴在他的身边,久而久之,他将这只狗当成自己记忆的托影,可惜,后来这只狗也抵不住时间的无情,老化而亡了。”?
绮罗生心中一沉,“那小蜜桃是?”?
“替代品,”饮岁眉头一皱,看了看天空悬浮无限的时计,心中一叹,“但我万料不到,最光阴竟为这只狗,而将自己的逆时计抛却……”?
他不愿意再次逝去记忆了,所以才扔了时光回溯的逆时计吗……
”等一下!“绮罗生一惊,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差点忽视了最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北狗一到二十九岁就必须将时间回溯回去?”?
然而饮岁却突然沉默了下来,眼中一丝凌厉闪过,“因为二十九岁,就是他时间的止点,到了,就必须回到十九岁,否则……”?
“所以说,北狗的生命,早在他将逆时计丢掉后就已失去了,而这漫长的岁月是依靠与时间树缔命的玄异力量来支撑他的生命力是吗?!”
所以小蜜桃开始那么排斥最光阴,不是因为久别分离,而是因为……它知道最光阴逝去了,不敢相信这个最光阴时真实的……??
“没错,所以当他要取消缔命,我才会要他考虑清楚。”?
“为什么不直接告知他严重性?”?
“一旦他知晓自己身亡,会马上化浮沫消失。”
“什么?!……嗯!”噩耗突临,绮罗生顿觉心间一阵心悸,像是被人用重锤击打了一般,脚下力气瞬间被抽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旁倒去!
“绮罗生?!”饮岁大惊,扶住绮罗生,以时间法术查看情况。
这是……
饮岁惊讶的看向绮罗生,时之心的震动加剧了,时之心既入绮罗生体内,若非他本心衰竭必不会有所变故,如见却是突显此兆。
这个消息,就那么让你担忧吗?果然,你与九千胜是不同的……
绮罗生,九千胜与最光阴的过去,就这么让你痛苦,记忆的枷锁,当真已经折磨你如斯了吗?还是刻入灵魂的记忆,让你陷入困境了……
……看来今日非是揭晓过去良机……
“方法!”这痛击的感觉来的太过突然,绮罗生额头竟出现了几滴冷汗,手突然紧紧抓着饮岁,好似生怕他再次消失一般,“有什么方法可以救他?”
斗篷被拉住,饮岁被往下拉了几分,瞬间靠近了怀中的人,眼中的焦急和慌乱看的他心惊。固守时间树几日,绮罗生虽是心焦,却仍保持着与生俱来的镇定与礼节,此番举动,怕已是心绪大乱了吧……
然而饮岁却只是瞧着他沉默不语,绮罗生心中越急,不由出口催促:“饮岁!”
饮岁一顿,眼睛眨了几眨,像是刚刚回神一般。
饮岁?不叫光使了?
“……你是基于什么立场想救他?”
绮罗生借着饮岁的手站立起来,手却有些难受的捂着心口,呼吸都有些不稳,待神色平复以后,才缓缓开口,声线之间却有着自己都难以明了的颤抖:“我的前世……就是他的朋友,九千胜……是吗?”
饮岁扯开披风,语气冷漠:“……太迟了。”?
绮罗生一顿,的确,太迟了,他足足迟了几百年,但是,就算如此,他要救他!
“光使,请告知我该如何救他?”?
现在还不是时机。
饮岁冷笑:“已与时间树缔命,你出不了时间城,谈何救人?”?
“光使……”
“今天谈的够久了,我累了,有时间再说吧。”
绮罗生大惊,正欲抓住眼前人,不料他却再次化光消失,绮罗生手顿时停在半空,心中几分悲凉,几分痛苦……
而此时时间内城,无数白色建筑团团包围,保护着中心的一座高耸的建筑,圆顶雕栏,银白光华,无数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建筑顶部,一方宽庭,云气环绕,奇花遍布,真正是人间仙境。
而偌大庭院之内,时间城主正低头嘬饮红茶,无声静谧,优雅沉思,一身的气势尽管内敛,却仍让人不敢亵渎。饮岁便是此刻自一片光幕踏出,正好在时间城主面前不远,微微俯身。
“城主,绮罗生身体有恙,恐怕不宜……
“恩……”时间城主抬头询问,“他身体如何?”
“还好,只是心痛非常。”
“唉……算了,”城主一叹,这段因果让他也有些束手,“来日方长,那个笨儿子天人五衰还未至,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恩……”饮岁点头,手不自觉摸了摸袖子里的物事。
动作虽小,到底没有逃过城主的眼睛:“你怀里是什么?”
“哦,没什么,一把扇子而已。”
“扇子?你何时有了这个雅兴?”
“没什么,我路上捡的,看着挺漂亮。是说城主,素还真怎么样了?”
牛性固执,即便圣魔元史再出,他也不愿答应我的条件,被锁着琵琶骨推动日晷就那么舒服?”
清香白莲素还真,若是不那么固执,该有多少麻烦可以减少啊……
见时间城主心思已转,饮岁不由得暗呼口气,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藏着这把扇子,只是条件反射而已,不过时间流逝恒远非常,他日后定会明白,如今倒也不急。
“城主,我有点累了,先下去休息了。”
“恩,去吧。”
而此时,冰楼之内,玄冥氏正激化造化之力,转化阴元,为雪獒续命。眼见雪獒生机再现,阴元也已调出,冰王收功平息。
“雪獒此后,便不再依靠阴元。”
早在冰王开始施功之时,最光阴便抱着雪獒,雪獒生机重现,最光阴怎能觉察不到?大喜若狂,最光阴上前紧紧的抱住了雪獒“小蜜桃,太好了。”
雪獒微微挣扎,口中呜咽嘶吼,眼中透出一丝鄙视:“你一定要这么肉麻吗?”
见雪獒毫无以往生机嶙峋之感,最光阴兴奋的看向冰王,似是也不介意之前冰王的无理围困了:“楼主,算我欠你一份人情。”
玄冥氏点头:“毋须客套,我让副楼主送你们一程。”
最光阴摆摆手,“不用,小蜜桃,我们走。”
随即带着雪獒逐渐远离,全然不顾身后玄冥氏眼中的复杂深沉……?
暮雨潇潇,生息禁入,对他竟毫无影响,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