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听到比试内容时,无梦生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彼时功体受损,若是以术法气运为比,他定输无疑。
然而等真的到了烽火地坑,一见那人一往无前的自信气势和嘴角轻佻的戏谑表情,那口气又莫名提了上来,双眉微不可擦的一皱,他忘了还有逆时计在身,若是下坠途中逆时计发作……
烽火地坑他曾为寻一页书而探过一次,那里被烽火关键所撞击的大坑足有千丈之高,四周草木全数凋敝,地貌大变唯剩火热巨石。高温慑人,常人难近,他虽有功体加护,但仍需万分谨慎方能抵抗高温火石,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选在那个地方比试,既考验了速度胆色,也考验了功体魄力,无梦生心想,还有心机。
想来只是求速,应该还是无碍吧,逆时计应该不会这么巧在那个当下发作才对,但如果发作……
“就算发作,也已是箭在弦上了啊……”
无奈叹息,感受着越来越高的温度,无梦生胸中突然升起无来由的愤懑,这一局不公平,他应该更加谨慎的,怎么被那人一激就莫名其妙地答应了?!
“的确,出弦之箭,可是难以收回的。”
无梦生神色一清,千回百转的脑子有了一瞬间的怔楞,眯着眼神色不明地看向与他并肩下坠的人。
他知那人倨傲,即便是危路坠落仍是把衣角头发驯的服服帖帖,没有半点狼狈,这点倒是与他极为相似。虽说是从他这里点出去的魂,但是这人居然还能在这么危险的境地来关心他,怎么?是觉得必胜无疑吗?
无梦生双眉皱的明显,“哦?那我只能任由难收的箭飞向目标了,哈!……”
沉身使力,无梦生压下心底的不舒服,身体越加迅速的往下坠去,眨眼之间两人便分开了十丈之远。
鷇音子新奇的嗯了一声,似是对那人不寻常的情绪有了几分兴趣,也是聚力一沉,速度瞬间加快,口中也是不落下风,“可惜地坑风向为逆,利箭逆风而行,又怎么比得上顺天宏光来的惊人?”
鷇音子功体加持,口语之后已超前者,与那人交错时还挑衅的挑了挑眉。
无梦生闻言冷哼,不再与那人交谈,一招再次沉气,速度之快竟连四周的石壁都的凹凸都模糊了,像是一排排密线掠光而过。
鷇音子似是没想到这人突然夺命加速,毕竟地坑所过还不到三分之一,此刻便疯狂加速,以那人残缺不全的功体后半段又该如何平安度过?当即一声冷哼,“你真逞强,千斤坠!”
无梦生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靠近他的鷇音子,那人的拂尘被吹的有些纷乱,看来是终于动了真格,无梦生嘴角竟有了一丝笑意,可也不敢大意,再次提劲比拼了起来。
“万钧落!”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一直勉力提功,三余体内逆时计,终于压制不住,身形不由得一晃,耳边喳喳时计声慢慢响起……
“呃……”
鷇音子循声而望,只见无梦生发尾渐渐褪去了雪白,好像时光在他的身上无声倒退一般,看的鷇音子眉头大皱,好心劝到:“你身上有逆时计为患,如此运动元功只是陷自己于死境,认输吧。”
可惜无梦生并不领情,冷哼一声继续下坠,鷇音子神色一肃,不再言语,心中却是隐隐有了几分赞赏。
倒是有些小瞧他了,倔强的可以!但倔强,一般也是牵强……
鷇音双手化势,再次运气,太极两仪自身后出现,速度再次加快,缓缓追上身形不稳的人。
并驾齐驱,掠快的双影,齐向地坑深处。眼见地面在即,鷇音子不由煞住下坠速度,却见无梦生竟然再次提劲,卸去防身护罩,竟是以搏命之势加速,犹如扑火的飞蛾,直向烽火地坑的坑底!
鷇音子心中一惊,脸色有些阴沉:“你在玩命!”
就在他想伸手欲抓住三余之足,却没料到无梦生速度更快,鷇音子手顿时抓空,只能震惊的看着无梦生坠落坑底。
好在那人不笨,知道在逼近地面之刻,以肩落地,保护致命部位。但也在激起沙暴烟尘之际,逆时计作用轰然爆发,一阵时计震动之声,回响坑底。
“啊!!”晃似骨碎痉断般的痛楚袭击全身,只一瞬,数十载光阴化为虚无,无梦生发丝尽黑的同时,亦是难忍剧烈痛楚,昏倒在地。
而之后稳步落地的人,只能神色复杂的看着倒地的人,深深的震撼被暗沉的眼眸隐埋沉淀……
“虽然你的胆量胜过我,但你以赌命的方式践踏自己,显示你的命比我没价值。现在昏迷不醒的你,对上精元充沛的我,这样的结果,又是谁赢了?”
鷇音子走向昏迷不醒的人,手掌聚力,掌心流光回转,但就在掌心即将打在无梦生身上时,鷇音子手却登时顿住,一丝犹豫将掌心之力全数卸去。
聚力之势已散,鷇音子却并没有收回手掌,反而将手搭上了无梦生的肩膀,手腕一转,便将无梦生抱于怀中,眼神不明的看着闭目沉眠的面庞。
“你质我疑我,此时倒是不担心我会痛下毒手?如此行事,是因为你太过自信,还是……因为你对我还留有一丝信任?”
无声低叹,鷇音子身形微转,二人便消失在地坑之内,只留下破石残血,见证着方才的生死一瞬!
……
既出地坑,鷇音子带着三余无梦生直奔罗浮山而去,不消片刻,二人已至罗浮丹境。
将无梦生放在自己休息打坐的平台之上,鷇音子来到青铜丹炉面前,拂尘一扫,炉顶漂浮而起,露出其中的两粒玄丹。无声打量一番,鷇音子将手伸向左边丹药,却在即将到手一刻,手势一顿,转头看了看昏迷的人,略微沉吟后,拿起了右边丹药。
将丹药给无梦生服下之后,鷇音子便在一边打量着这个不要命的另一个自己。
幼稚,固执,但又极其聪明!这是鷇音子对他的所有评价,幼稚到想把握不可能存在的生机,固执的不顾己身性命来赢下赌局,但却暗中为正道布局谋划堪称脊梁。
“嗯……”一声轻哼,无梦生眼睛缓缓睁开,漫天星斗映入眼中,净彻空明。
但是除了这些,只有痛,很痛,全身像被车马碾压过一样,呼吸、微动都觉得好痛……
无梦生有些发怔,一时不太明了自己的情况,他以为自己应会躺在烽火地坑之内才对,可是烽火地坑何时离天空这么近了?
可见再聪明的人也是有犯傻的时候。
正当无梦生疑惑不解时,一道凌厉声线自旁边响起,打乱了他的怔楞。
“你终于醒了。”
无梦生一惊,看向出声的人,眼中不解更盛:“是你救的我?”
自无梦生发声鷇音子便在旁等待,却发现某人自醒后,眼睛只是睁着,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只好出声提醒,同时心底又给无梦生加了一个形容词,“还有些……呆。”还有就是这问题有些愚蠢……
“不然你以为会是谁?”鷇音子反问。
无梦生嘴角一勾,“你可以选择不救,甚至,可以选择……杀了我!”
“聪明,”鷇音子赞赏的点点头,“不过我像是趁人之危的人吗?”
“嗤……咳咳,”无梦生笑容更胜,隐隐还带了点鄙夷,“你难道不是。”
“遂心而已,”鷇音子散去拂尘,眼中有了一丝算计,“对了,医你伤势还真麻烦,但是我后来仔细一想,救你的命,才是我以后麻烦的开始。”
虽然他只是喂了一颗丹药,但……能讨便宜的机会怎能不好好把握?
无梦生整理了一下思绪,眼中精光一闪,暗红的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层氤氲,道“你输了。”
“避重就轻,三余先生不打算知恩图报吗?”
“耶~~你我重点在比试,三余何曾避重?”无梦生眨眨眼,故作无辜,“且重点是,你输了!”
不愧是素还真的化体,这无赖脾气也差的不多。
鷇音子嘴角一抽,想起地坑之事,眼神瞬间有些冷意:“是,我输给一个比蝼蚁还不如的人。蝼蚁尚知惜命,而你却是为求胜利而赌上自己的性命。赢了这一回,如今的你,还剩多少时间在这个人世?”
临身低叹,鷇音子轻抚三余转黑的发丝,将它微微抬起,无梦生定眼一瞧,心中顿时惆怅不已。
白发褪尽,青丝重染,时间……不够了。
不过,他还用不着这个人来担心,运转元功,无梦生感觉身体剧痛稍退,挣扎着起身站起,往前走了几步,黑色发丝从鷇音子的手中慢慢被抽走。
“不恼费心。”好在并无其他大伤……
跟它的主人一样狡猾,鷇音子看着无梦生背后黑发,掌心不自觉的握了一下。“你的伤势已无法复愈完全,再不回时间城,就只剩烟消云散一途了。”
“在事情未了之前,我不能回去。”
“还有我在。”
“你还是我吗?”无梦生转身,暗红的眼眸直直的盯着鷇音子,似询问,似警告。
“你我就如同果实里的两粒种子。在果实裂分时,或受鸟叼啄,或受风吹散,落到了不同生长的环境。若土沃水甜,自然繁盛;若土焦水短,当是贫瘠。但不管是哪一种状态,本质终究是同一种果实。”
“哦?”无梦生眼光一转,“所以受圣魔元史浇灌的你,是贫瘠,还是繁盛的?”
鷇音子眼神不变,语气却多了几分狂傲,“如果你是一个受世人肯定的存在,那鷇音子只会更青出于蓝。你所有想做的事,吾都能完成,包括修复烽火关键。”
无梦生冷笑一声,声音顿沉:“你的做事动机与最后导使结果,却是与我截然不同。”
闻言,鷇音子倒是没有反驳:“那当然。咱们的差别,在于一个有成功,一个不成功。或许你在意的是过程处事之完善,但我却重于结果。为成功,我能不择手段,所以最终是我成功,而你失败。”
无梦生沉默,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无论如何,他都无法相信圣魔元史,相信鷇音子,曾经圣魔元史制造的悲剧就是血泪之证!遂话题一转:“不能忘了,地坑这局你输了,认败的你还欠我一件事。”
果然……
鷇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无梦生的身后,与他背对而立,看着高空孤月。
“你相信我吗?”
乍闻此言,无梦生却是奇怪,事已至此,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不由转身看着望月的人,“你想说什么?”
“你若不相信我……”鷇音子转身抬腿走近眼前的人,再次握起一缕黑发,“在烽火地坑倒是昏的干脆。”
无梦生眉头微皱,后退一步想脱出头发,却没想到鷇音子将头发陡然握紧,无梦生头皮顿时一阵扯痛。
“你!……我不是相信你,只是无论如何变化,素还真的基本特征我相信是不会被遗弃的。”
“这么说,你还是有几分信任我的是吗?”
“……”
无言以对,无梦生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地坑之中,他竟完全没给自己留后招!不由得冷汗瞬出,咬紧嘴唇,竟是难得的后退一步,鷇音子顺势松开头发。
看着脸色大变的无梦生,鷇音子心中倒是多了几分高兴,眼前这个人虽是口口声声的不信任,但在心里却还是留有一丝余地的。只是,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这倒是有趣,素还真的化体何时犯过这种错误?
“怎么?被我说中了?”
鷇音子突然靠近,无梦生眼前瞬间出现一双深沉黑瞳,陡然一吓,无梦生还未反应,身体反射性的后退一步,不料已经退至石台边缘,身体不由自主的倒向石台。
无梦生心中微怒,正欲起身,却发现黑瞳又出现在了自己眼前。竟是鷇音子压将上来,单手撑在他的脑边,另一只手轻轻一点,无梦生顿时动弹不得!
“你!你想反悔?!”无梦生大惊,脸色有些难看,是他高估了这具化体,还是他高估了自己?
“你急什么,我有说反悔吗?我只是在提醒你……你大意了。”
鷇音子嘴角微微上浮,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手沿着无梦生的鬓角,落至咽喉。“你看你,轻易被我制住,若我想杀你,简直易如反掌。”
“呵,”闻听此言,无梦生反而淡定下来了,“你不会杀我。”
“哦?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不会让我这么轻易死去,若我没猜错,你想看到的,是我从云端跌入地底。”
“哈哈,”鷇音子大笑两声,然而笑声暗藏着几分兴奋,手移开了咽喉,却又拿起了一缕头发,“不愧是果实的另一半,你很了解我。”
无梦生看着他的动作,不满的皱皱眉头,“你那么喜欢玩别人的头发吗?难不成是元史的后遗症!”
“哪里,只是我想看看时间倒退后的你,是如何模样罢了,“鷇音子起身侧坐,松开头发的同时,手却有意无意的擦过无梦生的脸颊,”你的眼睛很漂亮,素还真这么多的化身之中,你是最漂亮的一个……”
“你……”无梦生惊讶的看着他,好似没听明白他讲的内容一般,“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从某种程度上,我很喜欢你……”
“够了!”未等鷇音子说完,无梦生却是忍不住出口怒喝,“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你闲聊,将圣魔元史交我,这就是我的条件!”
鷇音子心性不明,再在这儿耗下去,他讨不了好。
闻言,再轻抚了抚三余发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无梦生顿感身体一丝元力流淌,霎时起身,推开鷇音子,远远的走开。
鷇音子见状,也不言语,只是整理了衣冠,也站起身来,“哈,需求一向随着局势改变而改变,不用这么快就讲出你的需求。详细想清楚,再回答我。”
“将圣魔元史准备好吧!”
无梦生冷哼一声,正欲离去,却听见鷇音子再次出声:“去将你的头发染一染,不要让你的朋友认不出你了。”
“感谢提醒!”无梦生狠声回道,随即便化形离开,他半刻都不愿再在这儿待下去了!
……
“唉……”似乎自己每次到罗浮山来都免不了受伤,上次被鷇音子的暧昧态度弄得气愤不已,这次虽说正常不少,但那眼神总是让自己不舒服的很。
无梦生摇头无语,不再看这座高峰,转身离去。而此时高峰之上,鷇音子亦陷入了沉思。
无梦生乃素还真之化身,却也是其中一魂,而他则是通过无梦生的血才诞生而出,因圣魔元史影响,更加不像素还真,甚至隐隐有抗拒素还真之心。
但是三余无梦生……
想起无梦生上次躺着石台上的愤怒神色,鷇音子顿时有些失笑,能让从未动怒的三余先生气至咬牙,倒是有种莫名的成就感。而且,他也没有说错,三余无梦生确实是素还真众多化身中,最漂亮的一个,无论是眼睛,还是整个人……
不过,脾气也是最执拗的一个就是了。
……
然而此时遍寻冰楼的最光阴,却是线索全无,多番相问,竟无一人知晓冰楼所在!
“小蜜桃你别急,我一定会找到冰楼的!”
“呜~”我没急,是你自己着急了。
最光阴看了看雪獒,点头承认,“是啊,我很着急!”
雪獒惊讶的张大眼睛,这么干脆?!
“唉……”最光阴少见的愁闷叹息,“我很着急啊,小蜜桃……”
小蜜桃张张嘴,上前拱了拱最光阴,安抚之意明显,随后冲着最光阴摇了一下头。
“慢慢找?”最光阴沉吟,摸了摸狗头,思及百日之期将近,狠狠跺了一下地。“哼,要是找不到冰楼,我就杀上时间城!“
正在此时,一阵寒气自后方靠近,最光阴身面对来者。
只见一人着冰霜寒衣,面色玲珑,径直向他走来。
“我乃冰楼之人镂冰氏,冰王欲请阁下一行冰楼解决阴元之事。”
“冰楼?是属于四奇观的那个冰楼吗?”?
“然也。”
所以说这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好吧,废了点功夫。
不过,找到就好,最光阴不由得发出一声大笑,“哈哈哈,小蜜桃你看,连老天都在帮我!”
伸手抱住雪獒,最光阴暗自欢喜。本来以为会找很久,没想到冰楼会主动来找我,小蜜桃有救了,恩……肯定是三余的帮忙。
“诶,那个镂冰氏,正好我也要找冰楼帮忙,我们即可动身!”
镂冰氏点头,正欲动身,突然看了看雪獒,拿出一粒雪色冰丸,“冰楼长年有冰雪封界,常人进入,必受冰雪侵袭,此药丸让你与雪獒服下,可助抵抗冰雪之威。随后先行转身离去。
最光阴摸了摸狗头,嘴角有了一丝笑意:“这人,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