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初时分,空中的星子越发明亮了。
庄子上的夜似乎格外深沉,早上开门就可看见的小山丘,这会已经完全看不到轮廓。目所能及的,除了近处几个小农户家的零星灯火,再没有其他了。
林慕仪和卿一两个静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我原本以为她是个跋扈的。上午见她那样子,高傲慠的昂着头,还以为很不好相与。”林慕仪说的是今天白日遇见的赵家小姐赵若岚。
“后来她与我聊得甚多,才知道也是个没心没肺的。”语气颇有些感慨,仿佛遇到知己一般,竟不自觉的笑起来。
“你可知道她为何独自一人跑到汴州来?说是因为他父亲寻了一方好砚,原本她看上了,哪知隔日她祖父就将那砚送给她二哥了。她很是气恼,偏偏她那哥哥又是个不礼让的,一气之下,她又出走了。”林慕仪自己也没注意她用的是“又出走了”,卿一静静听着,尔后笑道:“你们可还有机会再见面?”
“不知道。但我们约好了书信来往。有机会去京城,大概就可以见着了。”
想不到短短的几个时辰,林慕仪与赵若岚已经熟识到这份上。卿一不由也笑起来,脑海里想起第一次与林慕仪见面的情景来。也是林慕仪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卿一在一边认真听着。
她想大概林慕仪是和自己一样,对于没有的东西,总是显得格外亲近。
卿一没有的是来自父母和家宅的安稳,林慕仪没有的,是如赵若岚一般想走就走的任性和自在。
“今日要不是五哥帮她寻到了镯子,还不知道她要怎么着急。那是她过世的外祖母留给她的,一直带着未离身。”林慕仪下巴撑在躺椅扶手上,懒懒的道。
“我瞧着她对五表哥很是客气,上午还那么生气,下午就端了茶要道谢了。”
卿一忽然看着林慕仪的眼睛。
“她那气的是小七弟。五哥向来懂得方寸。”林慕仪没有注意,仍是盯着地上的落下的几片枇杷叶子看了。
卿一垂了头,见林慕仪还是懒懒的,心知对方未明白自己意思。
她浅浅的尝了口茶,心下一横,捡了更直白的道:“若不是待他有些不同,那为何临走时还一直瞧着那扇屏风呢。实在不觉得那一屏花朵图案有什么出众的。”
的确是再平常不过的花样子,屏风的样式就更是常见了。
略微想了想,林慕仪抬起了头,睁大眼睛呆望着对面的萧卿一。
是了,这一个下午,赵若岚与她打听最多的,其实是那个在她嘴里一直吊儿郎当的林邵予。
她眼里的神色变的怪异无比。
卿一见她这副魔怔的样子,“嗤”的笑出了声。
“你想到什么了?”林慕仪没好气的问道。
“谁说我想什么了,不过是风灌进喉咙,打了个喷嚏而已。”
“你看你,我跟你说正经的呢。”林慕仪不满道。
“没有。我只是想到你五哥和赵小姐真要一起出现在我们府中的园子里赏花,该是怎样的一副样子。”卿一正色道。
林慕仪一愣,很快脑补起那个画面,怔怔的半天没有出声。
卿一见状,拉住了她的手:“怎么?你不喜欢赵小姐?她家世不低,加上还与侯府是姻亲,人也是极其好看的,配你五哥只有多余。”卿一看着林慕仪的眼睛,“再说了,先不说这二人是个什么心思,就算真的是,这其中的弯弯道道我们也想不过来,还轮不到你我操心。”卿一说的及其言不由衷,他多希望明日林邵予就成了亲,从此花前月下,美酒当杯,再不用拦了她问昨日吃了什么茶水,今日采了什么花。
卿一用手轻轻拍了拍林慕仪的后背。
慕仪静静坐着思量起来,心里想着如果真的是,她要不要帮这赵小姐一回呢?五哥的婚事,已成了母亲的心头病了。
卿一不再说什么,心中的石头微微落定了。
二人就这样吹着风,直到尚氏遣了人来催,才回了屋去睡了。
第二天大家精神很好。大老爷林焕生早早的驾了车马,并着身边的小厮打道回了府。
卿一早起看到林老太太已经在院子里活动了,笑着上前打了招呼。各人都在正屋里用了早点,商量着要去哪里走走。
林老太太说是要去后山林子,冯氏、刘氏和尚氏自然表态要与她同行,林淑仪也喊着要一起,林邵询两口子带着林董茗、林悦茗去了庄子前的草地放风筝,林邵通、林邵予则领着林邵培、林晖泯、林祐泯几个打算着去打打兔子,林邵秋还未想好去处,只说要自己走一走。
卿一和林慕仪也准备就着太阳走一走,又不想上山下地,待众人都散了,两人才懒懒的出了庄子。林秀仪兴致似乎不高,见她一人留在屋里发闷,林慕仪突然跑过去,把她一道拉着去散步了。
几人先是去看了林悦茗和林董茗放风筝,林董茗跟在林悦茗后边,大声喊着:“高点,再高点。哈哈......”她笑的十分开怀,林悦茗很难得的照着林董茗的意思,跑一会就停下来等她,还非常认真的教了林董茗要如何放风筝,手里的线该如何抓。
卿一看到空中那枚昨日刚糊好的蝴蝶风筝,随着风飘得越来越远,林悦茗却并没有收线,一旁的乳娘和妈妈们都温和笑着,不时提醒一句“小心刮了手”。
她就这样看的呆了,连林慕仪在一边拉她也不知道。
“难不成你也要去放个风筝?”虽然才十岁,但林慕仪从来不将自己当个小孩子。她伸手拉了拉卿一脸颊,调笑道。
林秀仪在旁边道:“要是喜欢,我们这就去找银柳家的。趁着昨日那个扎风筝的林伯还没出庄子。”说完自顾自的笑起来。
卿一挽了林慕仪,和她二人转身朝更远处走去。
四月正是农忙的时候,放眼望去,一汪汪的水田,一片片的草地,皆是碧油油的。
三人走的很慢,聊着最近看的书,读到的有趣故事,很是投机。正说着,忽闻前面有马车策过的声音,似是来了一辆车马。前面引路的几个媳妇子忙掉头道:“几位小姐暂等一等,老奴这就上前去瞧一瞧。”
今日三人都未戴头纱。
三人同时望出去,只见前方那颗大树下,一辆朱红的马车正朝这边奔来,那速度不算快,但放在这么开阔的大路上,也有些尘土飞扬。
“阿慕,是我。”
远远的,马车帘子被撩起来,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臂,朝着她三人挥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