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屏退内待,陈远垂目静坐,凝聚精神,蓦然一指点出,正中面前一张白色书页。
“须弥厚坤,太乙囚光,金行诀现,五行化生!”
书页凭空浮起,金光一闪,显出种极致的锋锐光泽,稍一震动,脱飞而出,投入陈远眉心。
金光直入神府,凝成一副人体经脉图,一枚小小的白金色箭头弯弯曲曲,游走出一条繁琐之极的真气运行图来,若无所思,若有所思中,先天真气依法流转,水蓝木青水红土黄四种色彩中渐渐生出锋芒,蔓延出刺眼的白色……
三周天行毕,五色真气归还丹田,蓦然一震,化成种浑浑沌沌的奇异颜色,又徐徐分出五气,蓝的入肾,青的入肝,红的入心,黄的入脾,白的入肺,五脏顿时像是得到了强力滋补,各泛起一种生机颜色,一闪而逝,蓬勃运行起来。
陈远闭目催动食气术,天地元气自双桥汹涌注入,贯至丹田,分化二气,上益元神,中全五脏,下补元精,只觉全身精力弥漫,直欲一拳打裂苍天,一脚震碎大地,陈远不为所动,徐徐引导,渐渐的激心平息,却又转成另一种冲动,下身一柱冲天,坚硬如铁,欲火熊熊燃烧,似是有绝色女子在他耳边吹气低语,温香软玉扑入鼻中:“陛下,请您怜惜奴家……啊!”
“这声音可真熟悉,”神功将成,外魔心魔纷起之时,陈远竟笑了笑,“但秋心可不会叫我陛下。”
欲火熊熊中,陈远站起身来,衣袖一卷,自架上摄来一柄长剑,随意挥洒,初如烈火,焚尽所至,悉数归土,不知过了多少时光,无疆的厚重中蕴育出一缕锐利之极的锋芒,寒意大盛,逐渐盈泽出一滴小小的蓝色水珠,水声忽起,波光荡漾,折射成一片蓊蔚洇润的青林,充满了勃勃向上的生机,生机渐渐汇归,聚成一株接连天地的建木,忽然飞起,落在架上,却是一柄长剑。
陈远站在大室正中,挺拔如松,柔软空明,感受着体内自行流转的长生真气,不住滋润脏腑,心中生出一片纯粹的喜悦来。
“五行终是全了……”陈远睁开眼,推开碧萝纱窗,望着天边悬月,心中沉思:“最好的武功应是让人长生的武功,长生有二害,一为天,一为人。”
“补形全神养亲以对天,却还不够,世途艰险,人心莫测,爱恨情仇,利益纠葛,道路不同,都会引出兵戈杀戮,如果没有护法降魔的剑法,就会像一只乌龟,空有长寿,却多半会被人捉住,炖成汤来喝了。”
“长生长生,人多以为长生诀只善养生疗伤,今日我才明白,实在是大错特错……”
年轻的皇帝望了会月亮,一头钻进书房,留下一堆空自怅望的宫女。
早朝散后,陈远褪了八宝立水袍,传来四位大内待卫统领,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们。
左侧第一人,面貌清癯,本来很高贵的气度却很谦逊,外号叫做“潇湘剑客”,本来是没甚么的,但陈远却听秋心说过太虚幻境中潇湘妃子林黛玉的故事,此刻实在是无法直视这个已经快可称为老头子的潇湘剑客。
第二名是个中年人,鼻子像鹰钩,目光本来应该也如鹰,此刻却像只温顺的小白鸽,外号叫“大漠神鹰”,这个屠方很正常。
这三人锦衣华服,白面微须,很合“富贵神剑”殷羡的声名。
第四人面色苍白,一张适合冷笑的脸上现在堆着种媚笑,简直对不起他“摘星手”丁敖的名头。
这四人全是十年前便已成名的绝顶高手,如今想必手上功夫更加厉害。
陈远心中却一直摇头,这四位大内高手虽然厉害,却也挡不了他几剑,更不用和黎星刻相比,看来这个幻境里不仅外敌不强,连江湖高手也逊色许多。
陈远挥手:“坐。”
四人早看到地上放了四张椅子,前面各摆着一张低几,于是就鱼贯坐了下来,老老实实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启蒙的学童。
“四位卿家,你们与金九龄比起来,谁的武功要高一些?”
四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位前些日子还强行下令彻查天下人丁,搞的满朝风雨的皇帝,现在怎么对武功感兴趣了,但问题还是要答的,老四丁敖抢着道:“回禀陛下,微臣与金九龄武功当在伯仲之间,魏大人,屠大人,殷大人三位要高明许多。”
魏子云三人连道不敢。
陈远笑了笑,挥了挥手,有彩衣的宫娥们袅娜进来,为四人上了纸笔,四位大内高手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目不斜视。
“朕对江湖高手很是羡慕,”陈远叹息着,“此番还请四位卿家写下你们认为现今江湖上,武功最高,名声最大的十个人的名字。”
四人听出皇帝的重音是在“你们认为”四个字上,也不彼此相看了,提起笔便写。
“陛下,臣等写完了。”
自有宫娥呈上来,陈远接过一瞧,发现四人写的大同小异,其中颇有几个重合的名字:陆小凤,西门吹雪,叶孤城,少林大悲、铁肩,武当石雁、木道人,这七个人出现的次数最多,其下还有巴山小顾道人,丐帮王十袋,长江水上飞,雁荡山高行空,江南花满梦,司空摘星等几人。
陈远沉吟不语,屋中登时充斥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四人不知皇帝此举何意,莫非是要将这些高手一网打尽?一想到这个可能,四人当即出了一身冷汗。
陈远提起笔,写了九个名字,道:“九月十五,朕要在太华殿宴请十位高手,还请四位卿家替朕一一请到才是。”
四人惊道:“陛下不可!”
“哦?”
“启禀陛下,这些武林人物多是草莽英雄,不懂礼数,若是发起性子来,恐怕会冲撞了圣驾。”
“无妨,”陈远笑道:“朕相信四位卿家的实力。”
四人唯唯诺诺,连连称是,接到一瞧,却只有九个人,大为不解,正要发问,却见皇帝挥了挥手,只得退了出去。
“老大,陛下的意思是?”丁敖最先沉不住气,率先发问。
魏子云苦笑着摇摇头:“陛下圣意,我岂能猜透?”
屠方沉声道:“无论如何,先将上面这九位请到再说。”
魏子云道:“离九月十五还有近三个月的时间,还来得及。”
殷羡长长吐了口气,道:“别的都好说,只这两位大剑客有些困难。”
西门吹雪,叶孤城!
四人全盯着这两个名字,恨不得透过纸立刻将这二人抓来,捆好了,藏在密室里,好等到九月十五那天,献给皇帝。
但这件事,恐怕天下还没有人可以做到。
“再笑王候,傲公卿,陛下亲请,他们还敢抗命不成?”丁敖要年轻一些,火气也要大一些,忍不住出声道。
“老四,你也听到了,”最老成的魏子云皱眉道:“陛下说的是宴请。”
“宴”字咬的很重。
屠方忽然道:“听说陆小凤很喜欢交朋友。”
三人互相瞧了瞧,都露出了笑意。
陈远也不管他一声令下,在江湖上掀起了多大浪涛,反正总大不过前些日子下令清查天下人丁,厘定田亩的风波,此事虽然触及多方利益,但要想进行计划中的下一步行动,就必须进行下去!
“做皇帝实是一件既困难,又容易的事情。”陈远持着不死印册,随意翻着,心中沉思,“身居高位者,往往不用负责具体繁琐的事务,只是指定前行方向,让治下百姓过的更好便是……”
“只是,皇帝领袖甚么的,是从何时开始的,究竟有没有必要存在呢……”
暂时得不到答案,陈远摇摇头,便将这个问题埋进心底,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不死印法上。
这门武学是现世邪王石之轩糅合魔道两门秘传心法,又以佛理为轴,锻成的一门奇功,号称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间,端的玄妙,曾有位天人交感的女宗师翻看此书,心神摇曳不能自持,不眠不休七日七夜后,竟吐血而亡。
陈远看了一会,脸色苍白,长生真气一震,突然扔下书,一言不发,取过一柄长剑,练起一路大须弥剑法,将自己沉浸在浑厚无疆的意境深处,直练了半个时辰,脸色才恢复过来,长长吐了口气,随手一掷,白光闪过,长剑便回到了架上。
内视默察,发觉元神竟清定了几分,真气也略微活泼了些,陈远心中一动:“原来阅这秘卷,如果能不沉迷其中,竟在对抗中增长功力……”
“但若非我练的是道家绝顶心法,恐怕很能脱离出来。”陈远转念一想,观这不死秘卷便犹如道魔对抗,本是相长相消之理,也无怪乎有此异能。
自此陈远一边垂拱朝政,静观风云变化,一边勤练不缀,读不死印法,打磨元神,锤炼真气,渐渐地两下似要合作一下,世间最重的红尘纠葛与最纯粹的生命晋升喜悦的相切相磋,相琢相磨,犹如矛盾两面,螺旋生长,似乎要激出某种晶莹玉润的明光来。
四名大内高手不时向陈远通报江湖情况,陈远听过就算,甚至金九龄成了绣花大盗,被陆小凤揭穿击杀,也没能泛起半点涟漪,直到有一天,魏子云禀报道:“陛下,臣等已将旨意尽数送到,只是其中有点小问题。”
“哦?甚么问题?”
“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答应赴宴,但他们当夜要在太和殿上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