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甚么?”葛蓝苗凑上来,明亮的双眼一眨一眨,少女温热的清香气息沁入鼻端。
陈远不动声色退后一步,又拿起下一本,专心扫去,淡淡道:“只是想来那世子应该更希望她承欢于双亲膝下。”
“哦?你又不是成王世子,怎么会知道他会这样想,说不定他早就不在人世了呢?”葛蓝苗笑的活像一只偷了老母鸡的小狐狸。
“推已及人而已,”陈远扫完政德二年卷,再翻三年,“那世子如果心肠不坏,听闻此事多半会于心不安……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志,这大概便是世间纷争不断的原因罢!”
“不要说的这么高深嘛!”葛蓝苗拍拍手,“好了,第一层你这么快便‘看’完了,我大概瞧出了些东西,我们这就上二层楼罢!”她特意咬重了“看”字,似笑非笑。
陈远丝毫不理会她话中深意,笑道:“我心无邪,你瞧出甚么都无妨。”
葛蓝苗又一次试探失败,也不如何沮丧,歪着脑袋笑道:“你自己能上二屋楼么?”
二人已将一层转了个遍,陈远却没有看见楼梯,当即摇头笑道:“墙壁上有五个地方显得比附近光滑一些,想来是甚么机关,只是顺序却是猜不到出来了。”
“很有自知之明嘛,一般聪明的家伙看到院落里五行的布局,多半会按五行方位去按,哼哼……”她身形一晃,分出五道幻影,满室风声响动,闪电般在那五处地方轻轻拍了一掌,天花板无声无息地如流水般动了起来,表面一层汇集到中间,盘旋垂下形成一道小小的阶梯,顶上现出一道小门,紧紧闭着,暗淡烛光中,血气蓦然大盛。
陈远抚掌赞道:“好精巧的机关术!看来有不少人栽倒在这儿。”
“看好我步伐,不要踏错了。”葛蓝苗当先左脚踩上第二木阶,右脚又跳第五,回踩第三,片刻上了去,低头瞧着陈远道:“怎么不跟上?”
陈远一抬头,便看见少女紧绷的曲线,弹性惊人,勾勒出一道青春的弧线,长辫荡来荡去,轻灵如摇,当即放下已经踏出的第一步,淡淡道:“你先上去,我随后跟上。”
“所见过目不入心,你这么在意,拘泥于此,如此不坦荡,还说甚么心无邪?”葛蓝苗似乎早预料到,停步低首轻笑道。
“心迹合一才是功夫,推已及彼,我决不愿意云儿像你这样被别的男人看,纵然她并不介意我看你,我意却不顺。”陈远平平说道。
葛蓝苗摇头道:“真名士自风流,大英雄能本色,你如果心中无邪无欲,无愧于她,纵是招伎宿红也是无妨,又何须给自己套上这枷锁?除非……你心意不纯,不正!”
她的言语如标枪,又如匕首,经前面层层试探铺垫后,不经意间刺向陈远道心!
她已变成了一名高明的剑客。
陈远仰头,葛蓝苗俯首,二人静静凝视,交锋于一片寂静中,无声处骤起惊雷。
“这便是我的风流,我的本色。”
一片静谧中,陈远淡淡道。
葛蓝苗笑了笑,似是带有几分歉意,转身拉出一串幻影,推开小门上去了。
陈远一脚踩上,身形幻动,精确地踏了三十六步,跃上二楼。
布局与一楼没甚么不同,只是书架上的卷宗由皇帝年月变成了地域门派。
葛蓝苗指着左方道:“这边依次是天下旁门,魔教、魔门,高丽、东瀛、吐蕃、蒙古等外邦的高手资料,”又点右边,“这是中原各门派帮会世家,海外诸岛与大理的武林情形。”
陈远认真看着她,道:“你没敌意,为何要试图破我道心?”
葛蓝苗霍然转身,盯着他道:“你练成了慑魂大九式!如果心志不够坚定,被这邪门武功操控,最终难免驰心荡性,跌入魔道,我不试你本心,如何放心你与那些外道高手周旋?”
“你是怕我被这武功控制,再与那些人交锋会更快入魔,出卖六扇门?”
“不错!如果你心性不定,还是破碎道基,不要去的好!如果你心性坚定,又有甚么危险!”
陈远沉默了片刻,悠然道:“坏人去死,好人没事,你说的好有道理。”
“我的立场自然是这样的。”葛蓝苗笑了笑,似是毫无可能破人道基致人武功无法寸进的愧疚。
“我早该想到,会将这一屋案卷背下来的,不会是甚么无害人物……”陈远喃喃道。
“无害有甚么好,能对付这天下邪道么?”葛蓝苗挥了挥手,笑了笑。
“坏人希望碰上的全是傻瓜,无害的傻瓜,想骗就骗,想杀就杀,任由他们为所欲为,不会反抗……”她冷冷道。
陈远不再说话,开始从东海魔教翻起,到黑木崖日月教,祁连山圆月魔教,昆仑明教,阿修罗魔教,恶人谷,吐蕃布达拉宫,大轮寺,金刚寺,蒙古魔师宫,武尊宫,六道魔门……
一个时辰后,陈远已经看完了左侧近百余卷,又去翻看右边,花了一个半时辰读完,点头道:“我看完了,多谢了。”
“无妨,你准备怎么做?”葛蓝苗一直跟在他身后,微微一笑。
“我这样的武功能被误认为是使者,表示那几家来的人物不会太离谱,很可能这次商议的只是前奏,即使六扇门出动全抓了来,多半还有后续,所以由我扮成东海圣使去打探,你们该怎样就怎样。”
“你不会因为记恨我而故意误事么?”
“你是你,我答应的是无情,是六扇门,既然你们先做到了,我自然不会敷衍!”二人下了楼,坐船到了对岸,陈远平静道。
葛蓝笑了笑:“你很明白……不过,你记恨我也没甚么……”她转身走了,扬扬手,全不在意。
“……就是这样。”
已是日出时,却看不到太阳,只因雪下了。
一处小小庭院中,云秋心站在檐下,凝视着角落数枝梅花,花虽未眠,却也未开,只是几枚花苞,横逸斜出,映在池中,似是在羞答答地等待着甚么,已可窥见几分凌寒的神韵。
此时二人回了容貌,陈远赤足青衫白袜,跌坐在光滑地板上,他放下木筷,浅浅品了一匙茶,道:“今天初二,距长生诀通告还有十三天,不管他们有甚么图谋,到时一定会延迟行动的。”
云秋心衣袂轻舞,长发垂下,伸手拔下青玉簪,递给陈远道:“我就呆在这小院中,反正有三天的迟滞,你带上花雾我更安心一点。”
陈远接过,伸手一抚,化成花雾挂在腰间,他将沉水剑放在桌上,穿上靴子,撑了纸伞,笑道:“我去了。”
风雪交加,街上人并不多,早点铺却开了门,热气腾腾的包子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陈远精神抖擞,确定无人跟踪后,大步走过三条长街,右边一拐,便到了乌衣巷。
巷中更静,地上积了一层雪,灰色的墙上露出斑驳的沧桑,数百年前江东猛虎驻兵于此的气象早已散去,只有隐约几处刮痕,似在诉说着甚么。
陈远一袭青衫,撑伞踏雪悠然而入,远离了红尘,走进了历史。
巷子深处渐有荒草丛生,顽强地从积雪中冒出头来,又被压了下去,弹在暗青色的灰墙上,轻轻一声脆响,断裂坠在雪里,很快被掩埋掉。
乌衣巷少有人住,大多颓门闭户,陈远站在一所破落宅邸前,残旧大门洞开,左边的石狮倒在地上,少了半个脑袋,落了一层雪,踏阶走入,迎面一座假山,滚落了满地灰色石块,绕过藤蔓曲径,庭院内红楼半塌空陋室,舞榭歌台成残垣,凄清萧索中,枯杨上几只黑色的乌鸦“呱呱”地飞入檐下,占了燕子巢,抖落几点白雪,飘在蛛网上,掩去了岁月沧桑,埋葬了兵戈风流。
“一,二,三,四……”陈远默数院内暗处气息,前方正堂中更是一股若有若无的真机飘荡,几为恐怖,蓦然背后一道绿光急刺,卷起半空风雪,凝成一道急速旋转玉柱,激荡起鬼哭魔啸之声,侵人心魄。
陈远反手一剑,正点中柱端一气机薄弱处,青光闪过,玉柱立刻溃散成片片雪花,来人倒飞出去,凌空轻飘飘一个转折,落在堂前,却是一名绿衣青年,面色惊疑不定,道:“你这剑法……”
陈远冷笑一声,足尖点地,左手轻抛纸伞,整个人化成一道流光,瞬息便到了他面前,一剑画出,风雪杀意盛景展开,绕过此人剑圈,径刺前心!
青年不料在对方剑下,自己护身真气直如无物,大惊失色,手中长剑离陈远小腹却还差了七寸,眼见将死,身后忽然闪电般飞出一物,间不容发中砸在花雾剑尖上,阻了一阻,青年大喜,振剑加速,岂知陈远面色不变,剑锋倏然下转,如心幻变,正点在他剑身上,“叮”地一声绿剑下曲,隐隐现出几道裂纹,借这一荡之力,陈远飘然后退,接住落下来的纸伞,还剑归鞘冷笑道:“这样差劲的人也来?”
“你!”青年大怒,“好了,方兄,”堂中走出一人,微笑道,“先天易得,无招难求,这位东海兄虽尚未贯通双桥,剑法却已炉火纯青,是你冒失了。”
“你又是甚么人?”此人一出来,陈远只觉道心震动,对方身上似有甚么与先天功对立互补的事物存在,幸有花雾遮掩变幻气息,才没有暴露,他隐隐所猜测,冷然问道。
——花雾:天阶幻神兵,花非花,雾非雾,阴阳流转,清浊混元,神机幻易,孰能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