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问声方歇,东海上传来一道声音:“风清月白,歌乐伏波,扶桑楚音,今夜得见中土高士,不胜欢喜。”
这声音仿佛从九天谪落凡尘,又似自忘川重回人间,带着对一切美好事物的热切向往,令人烦心尽去,正是方才的歌者,听她话中所说,乃是异邦人士,但这一句中原话说的字正腔圆,丝毫听不出外域口音。
随着声音出现的,是三艘艨艟大舰,正在月光下劈波斩浪,似是三只银光闪烁的人鱼,摇头摆尾,踏波而来,行到约有三十丈近时,戛然而止,稳稳停在海面上,其行动随止,竟如同一位武学高手。
月明星稀,鸿雁南飞,四周山峰上忽然飞下十几条人影,落在白玉台附近,当中一人正是黄药师,手持玉萧,眼中神光四射,朗声道:“佳客既来,还请上岛一叙。”
正中大船上有人应道:“多谢主人相邀。”
却不是方才那歌者,而是一道凛冽男声,声刚落下,四条人影乘风蹈海而来,又有三条快艇紧随其后。
原先谷内散落的几人也向中间走去,陈远低声问身旁龙梅道:“这几位就是论道中人?”
龙梅转眸瞧了他一眼,点头道:“正是,想不到你竟会站在缺音口,还能成功突破。”
陈远摸摸耳朵,笑了笑,道:“我总感觉不拼命提升,会有很大危险。”
龙梅轻轻点头,不再说话,来到众位高人身后,陈远看去,前面十四人个个卓尔不群,风仪超尘,有世家公子,有名门闺秀,有白衣仙子,有红衣舞者,有盖世豪侠,有林间隐士,还有一位穿月白僧衣的和尚,再瞧谷内八人,心中不禁喝彩:“莫非天地的灵气都被这几人占了不成?”
龙梅之清丽绝伦自不必说,另两位姑娘竟也不在其下,一位红衣似火,纤浓合度,一位也是白衣,恍若月下精灵,赤足歪在红衣姑娘身上,甚是亲密,正吃吃低语,又有两位极斯文,极有礼的俊雅公子,温润如玉,正在和一位穿浅白僧衣的和尚说些甚么,常乐负手而立,笑吟吟地瞧着。
这八人站在一起,直如一幅绝美画卷,连照在他们身上的月光都亮了些。
陈远只道这几位已占尽天地精华,待到扶桑众人来到面前时,才知自己不过是井底一蛙。
这一群人或俏或萌,或冷或嗔,其姿态情妍动人处,单一个已是人间少有,真不知那扶桑国如何能生出这许多绝色!
对面一位绿衣少女上前一步,微微一笑,赞叹道:“中土果然是灵地,方能孕育出像诸位这样的杰出之士。”听声正是那位歌者楚音。
黄药师拈须笑道:“过奖,还容黄某为公主介绍一二。”
扶桑诸人微怔,楚音眼波流转,忽道:“我易服更名而来,黄岛主竟能一眼识破……嗯,这三位莫不是洛家姊姊?”
陈远一愣,却见身边几人面色平常,似乎公主只是寻常,不禁暗惭:“看来我养气功夫还不到家……”
先前他瞧见前面有三位女子背影颇像,此时正中一位蓝衣少女轻轻上前一步道:“楚姊姊好眼力,看来太学那群年轻学生又要疯狂了呢!”
这声音似是带着种奇异的共鸣之力,竟能引动人们心中一些连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情感。
楚音轻笑道:“这位想必就是羽依姊姊罢,这两位莫不是青绫、秀芳两位姊姊,不想未至金陵,竟能先在此地见到三位。”
对面稍微骚乱,纷纷瞧了过来,低低议论。
陈远不想这小小一岛,一夜之间竟有四位公主聚集此地:“身边这几位面容不变,看来,只有我一人不知道,这三位就是天下闻名的三公主了。”
方今大正朝混一中原,当代洛华帝文治武功都有所成,北抗胡虏,西击吐蕃,南抚大理,但他曾言平生有三件得意事,文治武功都不在其中,第二件便是膝下有三位明珠,三公主洛秀芳,博通歌舞,精于音乐,五公主洛羽依,歌声更是妙绝四海,传闻她在宫中放歌,常引百鸟来朝,至于七公主洛青绫,传说乃是千年一出的不世奇才,小小年纪,剑法已上窥天道。
正思量间,洛羽依笑道:“好了,我们不用相互吹捧了,今夜只论乐,不叙其它,还是让我先向楚姊姊介绍这几位同道中人罢。”
楚音小脸微红,施礼致歉,黄药师挥手示意无妨。
陈远不禁好奇起来,九音中人已有黄药师、令狐冲夫妇、二位公主,不知那四音一舞却是何人?
洛羽依一一道来:“这位是石青璇姊姊,和她的夫君徐子陵公子,这三位是原随云公子,花满楼公子,无花大师,这位是公孙大娘……”
她每说一人,对面便惊叹一声,楚音便施一礼,小脸更红,待到最后,洛羽依转身一笑,指着陈远几人道:“这几位,便是他们的门人弟子,名声尚浅,想必楚姊姊诸位没有听过的。”
楚音赞叹过,便道:“果然都是高人雅士,我……”
她左手边那位白衣人忽然跨前一步,凉风吹起他的衣袂,露出腰间一柄玄色剑鞘,此人正是先前跨海四人之一,此刻冷冷道:“歌乐小道耳,谁来接我一剑?”
群情耸动,楚音垂下头跺跺脚,嗔道:“东先生,你怎可这样?”
众弟子不禁好奇又好笑:“我们这边好几位大宗师级数的高手,这白衣人究竟是何人,竟敢如此狂妄挑战?”
楚音仰起小脸,正要道歉,一位青衣少女冷笑一声,道:“东白衣,天外天四战,你难道胜了一场?”
东白衣仔细打量她,眼前一亮,缓缓道:“你是,青公主?”
青衣少女凛然道:“不错,我是洛青绫。”
东白衣长笑一声道:“正好,那四战我们全是平手,今趟见了真身,想必能分出胜负了!”
洛青绫上前一步,摇头道:“那四场我只是练剑罢了!”
东白衣乃是纵横扶桑的绝代高手,早有来中原挑战之意,此次楚音公主前往金陵太学院留学,他为还年轻时欠的一个人情,甘愿随行充当护卫,此次见了天外天的几位老对手,战意勃发,大笑道:“练剑也好,死斗也罢,我辈武者,岂能欺弱惧强?”
洛青绫眸子亮如秋水,按剑道:“既如此,便赠君一死。”
此言一出,陈远骤然觉的谷内气氛沉重起来,风忽然住了,寒虫鸣声不知何时也早已不闻,似有千万道无形剑气自对峙的两人身上纷射而出,他忍不住退后一步,呼吸才顺畅起来,扭头一瞧,身边那八人也纷纷后退吁气,前面洛羽依将姊姊护在身后,令狐冲、徐子陵二人拦在自己妻子身前,荒草低伏,众人衣服头发都被剑气激的直向后飞。
再瞧对面,乘快艇来的那九人也是纷纷后退,只有那随东白衣跨海而来的三位少女立在原地,楚音竟也是其中一位。
眼见二人间气场愈加沉重,月光似也黯淡下来,东白衣面容冷如寒冰,握剑的手依旧干燥有力,洛青绫忽然笑了笑,一道青色剑光飞起。
这剑光既不快,也不慢,更不凌厉,普普通通,毫无出奇之处,似是随随便便一个人,随随便便就能挥出来,只是剑光一起,陈远与龙梅两人呼吸便顿时停止,双眼紧闭,连连后退,眼中泪水断了线似的流出来,二人心中霎那间一片空白,随后不约而同泛起一个念头:
好美的剑光!
有多少人看见这剑光后,再也拿不起剑呢?
陈远本以为东白衣必将死在这一剑下,岂料片刻后他睁开眼,却看到洛羽依站在妹妹面前,楚音站在东白衣面前,二人安然无恙,剑光早已不见,后退诸人中,倒是自己退的最远。
洛羽依握着妹妹的手,静静道:“楚音远道而来,还没到金陵见过父皇,你怎能先和她们打起来?”
洛青绫瞪了她一眼,却听身后洛秀芳也平静道:“这样不好。”只好携了姊姊的手退回来,低低道:“甚么时候都一样的。”
那厢楚音直视着东白衣,似要盯到他心里,道:“东先生,现在不成。”
东白衣垂手望天,淡淡道:“下一次,不要站在我面前。”
月至中天,正正照在谷中,山谷似是又活了过来,风吹荒草,寒虫低鸣,陈远慢慢走回来,经过龙梅身边时,见她面上犹有泪痕,喃喃低语道:“……一剑……收回……”
陈远轻声道:“这是很自然的事。”
龙梅抬起头,道:“这剑光好美!”
陈远正要说话,却听黄药师冷冷道:“夜已深了,还是请诸位去歇息罢!”又转向楚音道:“不知尊驾是要回船,还是肯在敝岛休息一夜?”
却见楚音转过身来,轻轻道:“虽不能生死战,门下弟子切磋一番却是可以的。”语音虽轻,却极坚定,这扶桑公主负手而立,脸色平静,似是忽然从一名柔弱女子变成了一位纵横沙场的铁血将军。
此话一出,山谷内蓦然压抑起来,众人脚步骤停,宗师们不禁皱眉,一人长笑道:“好,好,如此明月,回屋大睡,实在可惜!诸位仁兄莫抢,垂衣,你来打头阵罢!”
陈远瞧去,此人一身玄衣,极斯文极有礼,长笑声中,目中满是萧索空虚之意,正是无争山庄原随云。
他身后一名年轻人,同样黑色长衣,闻言躬身道:“是,师父。”
这人拱手向诸位前辈道:“小子无礼,还请前辈们见谅。”
黄徐等人均道无妨,他便上前几步,肃然道:“在下晋中原垂衣,哪位还请不吝赐教?”
风声过耳,楚音左手边一位红衣少女出列道:“扶桑夏雫,请!”